八九八.三 少年別有贈.含笑看吳鉤
馮道下了船,已是黃昏,碼頭大多數船隻已準備歇息,需等到明日中午,才有航班駛向河北。馮道心想難得來到大城,不如先找個客棧安歇,隨意逛逛,明日再乘船回去,又想:「世道混亂,我身懷千金,需準備一些東西防身。」便到附近店舖買了一把彈弓,三支小煙花砲,又到藥草店買了曼陀羅、川烏、天仙子、雄黃,他將這些藥材捲製成一支支小型的毒煙草,收在懷裡,正打算回客棧歇息,忽見人群中有一道熟悉背影閃過:「是那個神祕樓主!他來這裡做什麼?當日他沒瞧清楚我是誰,就狠下殺手,可見此人並非善類,張姑娘和寒依妹妹落入他手裡,只怕要遭殃,我得設法救她們出來。」他實在害怕這人,卻又擔憂二女情況,心想:「我現在若不追蹤,就會永遠失去她們的消息。」只得鼓起勇氣跟上。
神祕人走了一段路,快步登上一座酒館的二樓用膳,馮道不敢跟上去,便拿了銀兩向一名馬夫買了他的斗笠和馬車,扮做鄉下車夫,等候在酒樓下方,直到神祕人用膳完畢,下樓離去,馮道也假裝趕車,跟他走在同一條道上。
這城鎮車水馬龍、熙來攘往,神祕人並未起疑,只一路向郊外行去。馮道見行人漸漸稀少,越走越忐忑:「再跟下去,肯定被發現。」當時他買了馬車,就是準備情況不妙時,立刻乘馬逃走,相信神祕人輕功再高,也快不過馬兒。
正當他反覆思量對策時,已到了荒蕪野地,四周叢林幽深、長草漫漫,不見半點人煙,神祕人忽然停下,身影一轉,面對戴著斗笠的馮道。
馮道吃了一驚,連忙低了頭,讓斗笠遮住全部面容,掌心暗藏一枝毒煙草,雙手緊握韁繩,想力持鎮定地趕馬通過,卻被對方的形貌嚇得險些驚呼出聲,只見這神祕人身材高瘦、一身青袍,面皮緊緻到沒有半絲紋路,還微微泛著銀光,臉上也沒有半點喜怒之色,明明是活人,卻有如銀面殭屍!
神祕人長袖微動,眼看就要灑出暗器,馮道見過汴梁軍的淒慘死狀,倒抽一口涼氣:「我要被射成麻臉死屍了!」急忙一扯疆繩,想掉轉馬頭,卻已來不及。
神祕人精光一湛,似聽見什麼動靜,旋即收了手中暗器,如一陣風般飛撲向馮道,探手往他背心一抓,急沒入樹叢裡,動作之快宛如鬼影。馮道只覺得全身被一股無形巨力圈制住,無法動彈,不禁嚇得緊緊閉眼。
神祕人卻沒有下殺手,只雙目炯炯盯著前方黑暗處,一副如臨大敵的姿態。馮道恍然明白:「前方有敵人來了,他不想打草驚蛇,才抓了我躲進樹叢裡,哼!想不到活殭屍也有害怕的人物!」他知道神祕人心狠手辣,既落入魔掌,必難逃死劫,卻實在想不出法子脫身,只好安慰自己:「子夏說:『死生有命,富貴在天』,今日我有幸觀賞兩大高手決戰,就算真丟了小命,也賺飽眼福,老天待我不薄了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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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躂躂躂……」遠處傳來陣陣馬蹄聲,在這月黑風高的荒山野林裡,顯得特別詭異。
一輛覆蓋黑袍斗篷的馬車緩緩馳近,馬兒昂首長腿、毛色黑亮,乃是難得的珍品,那斗篷則是繡工精細、價值不菲的黑絲絨,駕車的馬夫卻一身破舊、頭戴斗笠,與華貴的馬車實在不相襯。
神祕人挾著馮道躲在暗處,隨著馬車越駛越近,圈住馮道的氣場不由得愈加沉重。馮道被箍得全身都疼痛起來,連呼吸也變得極為細緩,暗思:「難道他想偷襲這輛馬車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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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到了!」一道雄渾聲音宛如悶雷般乍然響起,震破了緊繃的氣氛。
馮道正驚疑是誰在說話,卻見夜空中冉冉落下一道紅衫身影,此人英眉飛揚,雙目精炯如火,兩鬢點點霜白,面容微泛紅光,雄偉的身軀散發著絕世高手的氣焰,有如火神般昂立在馬車前方,以傲視寰宇的姿態擋住去路。
馮道雖不諳武功,也感到沉重的壓力:「這紅衣人十分厲害,難怪活殭屍會如此緊張,倘若他能把活殭屍打暈,我便有機會逃走了。」
馬車馳近,緩緩停步,馬車夫輕盈躍下,揭開斗笠,隨手一拋,笑道:「李兄,等得久了?」那渾圓的身材配上笑呵呵的圓臉,活像個笑彌陀。
紅衣人神態高傲,並無半點笑意,只沉聲問道:「一路上沒出事吧?」
馬車夫也不以為意,依然笑呵呵:「還好還好!我派了數隊軍兵分別護送十幾輛假車走在大道上,以混淆視聽,朱賊一定想不到這荒山小徑才是真主兒。」
馮道愕然想道:「一個窮車夫竟能指派數隊軍兵?看來他是身藏不露的高手,為了護送馬車裡的寶物,才故意裝扮粗野,以避人耳目。活殭屍卻知道真寶在這兒,所以趕來奪取,他以一敵二,能有勝算嚒?」
「韓兄,你裝扮得可真像,一路上肯定被不長眼的賊兵找碴了吧!」遠方又傳來朗朗之聲。
馬車夫笑道:「幸好銀兩、拳頭這兩樣好東西,總能擺平世上大多數的麻煩事!」
眨眼間,說話之人已來到跟前,馮道見他相貌雄奇、眉目清舒,頭戴軟腳襆方帽,身穿圓領袍衫,一派書卷氣,衣飾繡工精緻無倫,懸珮掛飾美侖美奐,搭配得十分講究,一看便知出身高門大戶,一樣是文士,自己這種貧苦書生與他相比,可是天壤之別。
馬車夫拱手笑道:「趙兄遠從襄陽趕來相助,拳拳之意,韓某感激感激!」
錦衣書生卻不苟言笑:「咱們之間有什麼情義可言?當初說好了,只要大家齊力護送馬車回宮,便有豐富報酬,趙某只為這報酬而來。」
「廢話不說了!」紅衣人取下掛在背後的長卷軸,對準兩棵大樹中間撒去,「唰!」一聲,卷軸張開,成了一幅大地圖,同時間他袖裡射出四道紅光,卻是四支赤色羽翎將圖面四角釘在樹幹上。
錦衣書生問道:「李兄,這是什麼意思?」
紅衣人微笑道:「諸位守約前來,我自當履行承諾,想出一個利益均霑的好法子!」
馬車夫好奇道:「什麼法子?」
紅衣人虎目一亮,道:「很簡單!只要重新劃分疆界就行了。」
「夠簡單!」錦衣書生似笑非笑地問道:「但不知李兄想怎麼劃分?」
「那就更簡單了!」紅衣人袖中再射出兩道紅光,瞬間在地圖上畫了淺淺的「十」字,將整張地圖均分成四等份,又道:「只要將朱賊旗下土地平分,定約百年,不就一清二楚,再沒有紛爭了嚒?」
馮道仔細瞧去,才發現那竟是一張汴梁地圖,心中暗驚:「這些人……一個馬車夫、一個錦衣書生,還有一個紅衣火神,談笑間就想分了朱全忠的領地,他們究竟是何方神聖?」
錦衣書生面容一沉,不以為然道:「這土地看似分得平均,其實有豐瘠之分、安危之別、高山流水盡不相同,地勢各有好壞。這次的合作,大夥都是拼了力氣,究竟要怎麼分配才算公平?」
紅衣人道:「咱們同時出手,看誰射中哪一塊土地,便得哪一塊,此後立下百年之約,彼此相安無戰事,只全力攻打汴梁,若有違背盟誓者,其他人便可聯手滅之。」
馮道滿心疑惑:「他們是射飛鏢玩遊戲嚒?看樣子又實在不像。這裡只有三人,土地卻分成四份,還有一份是留給誰?」
馬車夫和錦衣書生互望一眼,心知這是武藝較量,射出自己武器的瞬間,也要設法影響對方武器的準度。
馬車夫暗暗盤算,三人之間,以紅衣人武功最高,若自己去搶最肥美的土地,必遭他阻擾,不如搶次好的。錦衣書生卻想:「他二人早已勾結,我怎麼出手也比不過,貿然爭搶,只會得到最差的土地……」道:「李賢侄還未到,聽聽他的意見吧。」
馬車夫笑道:「他若是路上遭禍了,不赴約了,難道也要等個天荒地老嚒?咱們先分定了,留最後一塊土地給他,就當做懲罰他遲到。」
紅衣人道:「我數到三就一齊出手,各憑本事,願賭無悔。」
馮道不禁氣憤:「大唐土地豈容你們這般胡鬧戲耍?」更覺得感傷:「如今國土四分五裂,連皇上都無可奈何了,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又能如何?」
「咳咳咳……」馬車裡忽然傳出急促的咳嗽聲,咳得似喘不過氣,到後來,竟似透著一股無法喘息的絕望。
馮道想不到馬車裡並不是寶物,而是一個病患,暗思:「這人病得不輕。」
馬車夫嘲笑道:「咱們這麼四分天下,有人不同意了!」三人一陣哈哈大笑。
紅衣人走到馬車旁,態度有幾分謙卑,又有幾分得意:「天下大事就交由我們幾人處理,您千萬保重,毋需再勞神傷身了。」
馬車裡的人想忍住不咳,卻反而喘不過氣,又急急抽吸,那又吸又咳的聲音竟似在抽泣。
紅衣人微一皺眉,道:「只要您肯說出『安天下』之祕,天下就能早日太平,您又何必這般折磨自己?」
車裡的人終於慢慢止了咳,虛弱道:「自古以來,仁德之政即是『安天下』之術,世人無不知曉,連三歲稚童也能明白,岐王卻始終想不透,豈不是天大笑話了?」
「岐王?」馮道大吃一驚,終於明白活殭屍為何全神警戒,不敢稍有大意,因為眼前的紅衣火神竟是當世三大節度使之一的鳳翔李茂貞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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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茂貞原名宋文通,是正規唐軍出身,曾打敗黃巢亂黨,保護唐僖宗對抗李昌符、李克用等藩鎮,被唐僖宗提拔為鳳翔、隴右節度使,賜名李茂貞,字正臣,希望他是正貞之臣,但李茂貞依然虧負其名,在李曄繼承帝位後,他曾相助剷除宦官首領楊復恭,等鳳翔軍勢力漸大,便時常威逼皇帝。
四年多前,李曄不堪受辱,派兵討伐李茂貞,卻落得慘敗,因鳳翔位於長安西側,李茂貞一下子就率兵殺進皇城,李曄被逼得狼狽出逃,本欲投靠李克用,途中卻被李茂貞的盟友、華州節度使韓建給抓住,囚禁於華州。
李克用得到消息,曾想領兵勤王,遂徵調劉仁恭的軍兵,豈料劉仁恭非但百般推拖,還仗著孫鶴的計策,在安塞大敗李克用五萬大軍,從此擺脫控制,經此一役,原本最強大的河東軍再度受挫,已無力救主。
李曄被囚華州,眼見無援兵來救,為穩住大局,不得不殺宰相杜讓能,又賜李茂貞為岐王,這才使李茂貞息怒,退出長安。
此後李茂貞、李克用雙雄爭鬥不止,直到朱全忠漸漸坐大,北方天下已佔過半,雙李這才發現情況不妙,局面已近失控,轉而聯手對抗朱全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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馮道心想另外兩人能與李茂貞稱兄道弟、平分土地,絕非等閒之輩:「那胖車夫姓韓,應是華州節度使韓建,而錦衣書生姓趙,來自襄陽,莫非是荊襄節度使趙匡凝?那麼……馬車裡是誰,竟勞動三人大駕護送?」一瞥身邊的神祕人,想道:「這銀面殭屍又是誰?難道也是名動天下的人物?」他感到自己正捲進一件難以想像的祕事裡,既無法預測事情的發展,也無法逃脫。
紅衣人朗聲道:「我李茂貞對天立誓,只要我能得知『安天下』之祕,必一心扶持君王,掃蕩群寇,安定天下四方。」
「那祕密……」車裡的人聲音微微一沉:「我早已告訴過你了!」
此話一出,趙匡凝和韓建臉色驟變,目光如劍地望向李茂貞。
李茂貞知道對方故意挑撥,要令兩位盟友生疑,濃眉一揚,肅容道:「倘若我得知祕密,早已橫掃天下,又何需與你們結盟,才能抗衡朱賊?」
趙匡凝和韓建臉色稍緩,口裡雖道:「這話也是不錯!」心中卻仍有一絲懷疑。
李茂貞憤慨喊道:「我李茂貞一腔忠君愛國之心,卻無人相信,可嘆啊!」
車裡的人哈哈大笑,笑聲充滿嘲諷:「『不貪不暴、仁德愛民』就能安天下,說了你們也不相信,就算相信也做不到,又何必問呢?」
李茂貞再按捺不住,怒道:「您堅稱施行仁政就是傳說中的『安天下』之術,如果真是這麼簡單,大唐為何會四分五裂?」
「簡單?」車裡的人冷笑一聲:「你們為了一己私利,屢屢掀起戰禍,置黎民於水火,又有誰真正心懷仁德,有資格安治天下?」
李茂貞冷哼道:「自玄宗時期,宮裡便有安天下之祕的傳言,此事總不會空穴來風!」
車裡的人想起自玄宗之後,皇室空有這安天下之祕,大唐國勢仍由盛而衰,不可挽救,忍不住心中感傷,再度輕咳起來,咳了一陣,好容易才停下,長長一聲悲嘆:「倘若這世上真有『安天下』之祕,大唐又怎會弄致於斯!」
眾人聽到這聲悲嘆,不再爭辯,都安靜下來。忽然間,李茂貞指尖一揚,對準樹叢裡馮道和神祕人所在的位置疾射出一支赤色羽翎,道:「有人!」
「有人?」韓建和趙匡凝心中一驚,立刻掣出兵器,一個閃電移身,分站在馬車兩邊,凝神戒備。
神祕人見行藏敗露,反應極快,抓起馮道大力拋出。「啊!」馮道身不由己地直飛出去,眼看一道紅光如利箭般迎面射來,嚇得驚聲大叫,雙臂環抱遮住頭頸,以免被射中要害,心中恍然明白:「活殭屍不殺我,是為了預防被這群高手發現時,把我當餌擲出,引開注意,他就能盡快逃跑!這活殭屍真不是東西!」
「唰!」赤翎幾乎貼著馮道手臂擦掠而過,雖未直接刺中,強大的氣勁已將他推得橫飛出去,在地上滾了幾滾,令他皮肉灼似火燒,臂骨幾乎斷裂,直痛得頭昏眼花,無法起身。
韓建身形一閃,已將他拎起,丟回馬車前,道:「是個小子!」
李茂貞冷聲道:「小子礙事,殺了就是!」
韓建二話不說,手臂一揚,便揮刀斬落,馮道連閃躲都來不及,只心中驚呼:「今日死矣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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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嗤!」空中一道身影挾著磅礡氣勁截殺而至,銀尖擋住韓建長刀,極準又極快!
韓建感到手中長刀似砍中一道精鋼,寸進不得,反而被震得往後連翻兩個觔斗,才消去力道。
來人手持長槍,以一夫當關的姿態擋護在馮道前方。馮道認出是剛分手不久的李嗣源,大喜喊道:「大哥!」
李嗣源見馮道還是捲進這件長安之祕,不由得微然皺眉,並無半分重逢喜色。馮道頓覺情況不妙,李嗣源若不下殺手,已是萬幸,更別說要保住自己,心中不由得一涼。
韓建怒道:「你做什麼?」李嗣源拱手道:「他是我小兄弟,請各位給個面子。」
韓建道:「這小子方才鬼鬼祟祟地躲在一旁,已聽去不少秘密,非殺不可。」
李嗣源道:「他身無半點武功,如何能在各位耳下潛伏許久,偷聽祕密?應是剛剛才誤闖進來。」
李茂貞冷聲道:「他方才飛身進來,那力道可不像沒有武功。」
馮道急忙解釋:「各位大爺,我確實沒有武功,方才我來林子裡採草藥,卻遇上一隻野獸,牠可能肚子餓得狠了,一見到我便猛力撲撞過來,我這才飛身半空,跌落這兒。」
韓建哼道:「什麼野獸能在咱們耳朵底下跳竄,卻不發半點聲音,不現半個影兒?」
馮道指著方才藏身的樹叢,道:「那惡獸一臉銀面皮,目光像狼、身子像狗、行動似豹,走路輕盈無聲,力道卻很大,又擅長躲在樹林裡,我原本也沒注意,等牠悄無聲息地靠近了,我才發現,一發現就被撞飛了。」
韓建斥道:「滿口胡說八道!」馮道大聲爭辯:「我沒有胡說!」
韓建冷笑道:「小子,無論你說的是真是假,我只相信死人才不會洩露祕密!」
李嗣源冷聲道:「無論他說的是真是假,我都不會讓你碰他一根寒毛。」
李茂貞道:「賢侄,我邀請諸位前來,實有誠意解決問題,何必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小子傷和氣?」一指樹上的汴梁地圖,道:「方才大家都已經談定,只要齊力辦成事情,那東西便各得一份。」
一方關係到河東軍的龐大利益,甚至是未來的生死存亡、長遠發展,另一方卻是曾出言救過河東軍的小兄弟,李嗣源不禁陷入萬分掙扎:「我就算拼盡全力,也保不下三弟,又何必毀約背盟,令河東軍陷入孤立?」單是一個李茂貞,自己已不是對手,更何況還有韓建、趙匡凝在旁虎視眈眈。
他知道不該為了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子破壞大事,卻實在不願馮道喪命,不由得暗罵自己:「這事情優勝劣敗明白得很,我竟然婆婆媽媽,做不下決定?」他心中一直仰慕聖賢之道,卻因不識漢字,不能懂得更多道理,而深覺遺憾,因此他對馮道不只是感念之心、兄弟之義,更有一份愛才惜才、對讀書人的欽仰敬重。
這兩年河東軍屢屢受挫於孫鶴的計倆,他便知道要永久勝戰,絕不能只倚靠武功,當他親眼見識到馮道只憑三言兩語,就逼得盧龍頭號謀士落荒而逃,心中更有一種感覺,真正能一人敵萬軍的謀士不是孫鶴,而是這位奇才少年。
沙陀軍一向勇猛無敵,遠勝其他藩鎮,偏偏缺少智囊軍師、治國大才,因此常被盟友背叛,領土屢得屢失,他相信馮道的出現,將為這個困境帶來一線轉機!
看著眼前這些「交情短暫、時時背叛」的盟友,李嗣源頓時做下大膽的決定:以自己一條命換取馮道對河東軍的效忠之心!
他長槍一橫,朗聲道:「違背兄弟之義,豈是大丈夫所為?」
李茂貞見他沒有退讓之意,怒火勃升,道:「此事非同小可,賢侄執意如此,我們也只好奉陪,就看你有沒本事保住這小子了。」
李嗣源道:「倘若我僥倖勝個一招半式,就請各位高抬貴手,放小兄弟一條生路,我若是輸了,只是我自己技不如人,並不影響雙方盟約。」
李茂貞朗聲道:「好!今日我就替克用兄鑑定看看你的『烏影寒鴉槍』練至幾分火候?」袖中各伸出一支通體紅潤、如血如玉的七尺長刺,刺身上伏滿片片紅色赤翎。
他緩緩揚起雙袖,將內功猛力貫入雙刺,赤翎唰地開展成紅豔羽翼,囂張得就像是衝出地獄的炎炎火焰,火紅身影加上華麗雙翼,令他瞬間化身成一隻浴火鳳凰。
李嗣源心中一凜:「這就是天下排名第一的武器——『鳯翼』?」面對如此強敵,他絲毫不敢大意,立刻將全身意勁貫入雙臂,寒鴉槍頓時黑至發亮,槍柄、槍身、槍尖充滿破山穿石的力道,宛如奔騰欲飛的墨龍。
他沉靜的面容瞬間精光湛射,再不像是謙厚之士,而是傳說中的橫沖戰神凜凜現身,手中長槍一橫,道:「今日嗣源有機會見識到『鳳翔九天』的神威,也是人生幸事,還請岐王指點兩下了。」
兩大高手強勢對峙之際,韓建也掣出兵刃,一步步逼近馮道,趙匡凝則守護在馬車旁,以防車裡的人有任何閃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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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你們連一個孩子也不放過,還談什麼『安天下』?」馬車裡的人嘲諷後,又劇咳起來,越咳越急,似乎不能呼吸,馮道忍不住喊道:「他氣哽住,再不施救,就要死了!」
車裡的人喘咳道:「讓他……咳咳……讓他來服侍我……咳咳……」
眾高手互望一眼,都緩緩收了武器,韓建問馮道:「小子,你知道怎麼施救?」
馮道其實並不懂醫術,僅在醫書裡見過一些止咳順氣的方法,於此情況,也只能硬著頭皮道:「是。」
韓建大掌忽然一探,使勁捏了他肩骨,馮道痛得大叫:「你做什麼……」韓建又鬆了手,冷冷道:「確實沒武功,去吧!別想搗鬼,若救不活人,你也活不了!」
馮道快步走近馬車,暗想:「這些節度使盡是權霸天下的人物,天不怕、地不怕的,卻對這病人有幾分尊敬,更擔心他受到損傷,此人肯定來頭不小,說不定我可挾持他離開……」
他掀開車簾,只見病人年過三十,生得俊俏清秀,一身錦繡華麗的赭黃衣袍,散發著曄兮如華、溫乎如瑩的氣質,一望便知出身名門,但與趙匡凝的世家書卷氣又不相同。他臉色十分蒼白,似長年不見日光,兩瞳凹陷,眉宇間一股濃得化不開的抑鬱,彷彿全天下的重擔都壓在他頂上了,即使落魄至任這些節度使擺佈,但與生俱來的尊貴、有志難伸的倔傲,都令他顯出一股不容侵犯的氣度。
馮道掀開半幅的車簾,將它垂掛在門邊的鈎子上,道:「這樣才透氣些。」又揖手行禮:「公子爺,我為您拍拍胸背,好順氣解鬱。」
那人咳得說不出話來,只點點頭,馮道便登上馬車,坐到他身旁,根據醫書記載,依樣畫葫蘆地為他揉拍胸口氣穴。
那人見馮道雖然面容樸實黝黑,但神光聰慧、心地善良,暗思:「我此去宮城,生死未卜,或許再沒有機會將那『安天下』之祕傳承下去……眼前這少年是唯一的人選,我只好託他將訊息帶出去了。」
馮道揉拍一陣,問道:「這樣好些了嚒?」
車裡的人咳嗽稍歇,道:「好多了!小兄弟,你讀書識字嚒?」
不知為何,這人明明弱不禁風,比起李茂貞等人都和善可親,也無威脅性,卻有一股凜然之威,令馮道一面對他,自然而然不再胡說八道,只老老實實、有問必答:「我從小最愛讀書。」
那人又問:「你都讀什麼書?《兔園冊》嚒?」[1]
馮道答道:「《兔園冊》是三歲讀的,現在我最喜歡老子的《道德經》。」
那人想不到他一個鄉下小子竟然讀《道德經》,便提高聲音問道:「你會背書嚒?」似乎想讓其他人聽見對話,另一手卻悄悄伸進懷裡,拿了一塊玉珮交到馮道手裡,又以指尖在他掌心寫字。
馮道心中一凜:「這是什麼?」為免眾高手起疑,便大聲道:「我背《道德經》給您聽:『道可道,非常道;名可名,非常名……』」不停口地一路背下去。
那人見他聰明伶俐,眼中流露十分欣慰之意,一字字寫下:「天龍山、九號窟、明月夜、酉時刻、安天下、承大業。」
馮道心中思索:「安天下、承大業……難道這就是李茂貞他們亟想知道的『安天下』之祕?無論他們怎麼逼迫,這人都不肯吐密,可他竟然告訴我這個陌生小子?」不禁抬頭深望對方一眼,那人向他點頭示意。
馮道又想:「他教我將玉珮拿去天龍山的石窟屋,天龍山就位於河東境內,可他卻不願意交給李大哥?這信息一定萬分重要,我絕不能有負所託,得想法子盡快逃走,一旦我離開,大哥也沒有顧忌了!」
他望了馬車外的情景,暗暗籌思對策:「這幫人都是武功高手,我只要有個妄動,任何一個人的一根小手指頭都能輕易捏碎我,我要逃出去,得先分散他們才行。」
馮道一邊為貴客拍胸舒氣,一邊大聲背書,趙匡凝也嗜書如命,家中藏書數千卷,一聽這鄉下小子竟然讀書,忍不住插口道:「小子,你懂《道德經》?」
馮道笑問:「大爺,原來您也知道《道德經》?」
亂世之中,許多豪雄皆出自草莽,斗大的字也不識幾個,趙匡凝卻是出身世家,武功雖不是最高,心底卻有一股文人傲氣,對韓建、李嗣源這些不識字的強豪,暗暗瞧不起,此刻聽馮道問起,驕傲答道:「我自然懂得。」
馮道見趙匡凝神情得意,便故意投其所好:「大爺,我讀《道德經》時,有幾處不明白,卻無人可問,倘若這一回我能保住小命,將來一定要向您多多請教。」
趙匡凝立刻擺出一副倚老賣老的姿態,道:「你今日活不活得了,我不知道,你有什麼不明白,現在就問出來好了!」
馮道心想:「看來這姓趙的沒那麼想殺我。」他畢竟年輕氣盛,想到眾人無故要殺自己,便心生調皮,想藉機捉弄他們,歡喜道:「太好了!多謝大爺賜教!這《道德經.四有章第十八》裡有一句:『國家昏亂有忠臣』是什麼意思?」
趙匡凝與韓建這幫粗漢周旋時,總覺得秀才遇到兵,一聽馮道誠心請教,登時如遇知音,樂得賣弄學問:「天下太平時,政治清明,人人各安其所,都是忠臣,一旦國家紛亂,奸臣賣國逼主,忠臣則盡忠報國,誰奸誰忠,只有等到這時候,才真正顯示出來!」
馮道微笑道:「太宗曾經稱讚忠臣蕭瑀:『疾風知勁草,板蕩識誠臣』,是不是這意思?」
趙匡凝點頭道:「正是!」
馮道又問:「所以忠臣會留下千古芳名,而逼主奸臣就會遺臭萬年,是也不是?」
趙匡凝心中咯登一聲,不知如何應答,其他節度使聽在耳裡,想到自己逼迫君王、割地分國的奸臣行徑,不由得生出一絲尷尬,但為免洩露身分,只好強忍怒火,待聽到「遺臭萬年」四字,心中更不是滋味,齊齊瞥開目光,假裝聽不見。
車裡貴客見眾節度使臉色難看,不由得好笑:「這幫傢伙個個殺人不眨眼,被這少年譏刺一頓,竟是半點也發作不得。」
趙匡凝心中也自尷尬,正想阻止馮道再提問,馮道卻搶先說道:「如今國家紛亂,我聽說所有的藩鎮都欺侮皇帝,收了百姓的稅銀,並不上繳朝廷,只用來擴充自己的軍備,唯有襄陽仍貢賦不絕,這荊襄節度使就是『國家昏亂有忠臣』裡的大大忠臣了,一定會千古流芳!大爺,您說是不是?」
荊襄節度使正是趙匡凝,馮道假裝不知眾人身分,拐了彎稱讚他,只逗得趙匡凝樂陶陶、暈呼呼:「不錯!不錯!你這小子真會舉一反三!」
韓建見趙匡凝平時總端著一張臉,宛如欠他八百萬兩、頑固不化的老學士,想不到馮道三言兩語就令他樂不可支,但覺不妥,斥道:「你專心治病,別再胡說八道!」
馮道一臉疑惑地問韓建:「我說荊襄節度使是好人,您卻斥我胡說八道,難道您覺得他是惡人嚒?」
趙匡凝冷冷瞪著韓建,瞧他如何答話,韓建不能洩露彼此身分,冷笑道:「小子,那荊襄節度使一邊向朝廷納貢,一邊投靠朱全忠,算什麼忠臣?是牆頭草!」
趙匡凝聞言,登時橫眉怒目,偏偏不能洩露身分,一口氣只能往肚裡吞,馮道卻道:「朱全忠軍力強大,許多人投靠他,是懼於其威,情非得已。但當今聖上仁慈,荊襄節度使卻願意納貢,足見他是感念皇恩的忠臣,不像有些藩鎮,只想挾天子號令天下!」
最末這一句話,正好戳中韓建和李茂貞聯手將皇帝囚禁於華州的惡事,韓建臉色一變,氣吼道:「小子,你胡說什麼!」
馮道不解道:「奇怪,我說的是朱全忠,你為何這麼生氣?難道你是朱全忠?我怎麼看也不像!」
韓建想不能洩露彼此身分,只狠狠瞪了馮道一眼,道:「你再開口,小心我割下你舌頭!」
馮道吐了吐舌頭,果然不再說話,卻換趙匡凝按捺不住,道:「小子,你還有什麼要問的?」
馮道抿著嘴,指指韓建,又扮個凶狠的鬼臉。趙匡凝沉聲道:「趙某教人學問,誰敢生事?你問、我答,有人找麻煩,我擋著!」馮道笑嘻嘻道:「多謝趙爺。」
韓建心想此刻不宜內鬨,冷哼一聲,轉了頭不理會兩人。
李嗣源雖已見識過馮道逼退孫鶴的本事,此刻仍不禁感到佩服:「三弟輕易就拉攏到一個幫手。」
馮道又問:「趙爺,《道德經.貴左章第三十一》裡有一句話:『兵者,不祥之器,非君子之器。』是什麼意思?」
趙匡凝與馮道越談越投契,心中生了親近,殺意也漸漸消淡了,解釋道:「兵器是一種不吉祥的東西,有道君子不使用這種東西。」
馮道看了韓建手中長刀,「哦」了一聲,道:「原來如此!」
韓建長刀大力一揮,怒道:「咱們不是君子,是武將,愛殺人便殺人,管他吉不吉祥!」
馮道不理會他,又問:「趙爺,說到殺人,我可有一句不明白了,『夫樂殺人者,不可得志於天下。』又是什麼意思?」
趙匡凝心中不滿韓建,聽出馮道是故意譏刺他,樂得一搭一唱:「愛殺人者,就難得到天下人心歸服,就算一時得到,也無法順利治理天下!」
李茂貞聽馮道句句意有所指,但想他並不知道眾人身分,或許是自己多心了,韓建卻是忍不住,霍然站起,道:「小子故意說:『愛殺人,就得不了天下是不是?』,老子就殺給你看看!」
馮道笑道:「大爺,您弄錯了!那是『老子』說的,可不是小子說的。」
韓建一愕,怒道:「老子明明沒說,是你這小子說的,想誣賴我嚒?」
馮道堅持道:「那明明是老子說的,你卻硬說是我說的,難道你很想叫我老子嚒?」
眾人見馮道故意捉弄他,忍不住哈哈大笑。韓建被「老子、小子」攪得糊裡糊塗,惱羞成怒道:「你這小子膽敢冒充我老子,我教你腦袋開花!」拿了長刀便衝向馬車,馮道驚呼:「唉喲!小子拿刀砍老子,大逆不道!」
韓建一到馬車前方,車裡貴客冷冷瞪著他,道:「退下。」後方同時傳來李茂貞冷峻的聲音:「回來!」
韓建頓時清醒過來,拿了刀僵在半空中,收也不是、砍也不是,半晌,才恨恨收了刀,狠狠瞪著馮道,罵道:「總有一天,我會宰了你這臭小子!」
馮道嘆道:「你何必這麼生氣?你又不孝順,我也不想收你當乾兒子啊!」
眾人忍不住又一陣大笑,韓建只氣得火冒三丈,卻無可奈何。
趙匡凝見馮道十分有趣,好奇問道:「小子,你為什麼特別喜歡《道德經》?」
馮道斂了笑容,一本正經地說道:「因為它使我名傳千古。」
韓建呸道:「憑你這小子手不能提、肩不能挑,連槍桿子都拿不起,也想名傳千古,真是他媽的天大笑話!」
馮道微笑道:「就因為我沒有半點本事,才要藉聖賢之筆來顯揚名聲。」
趙匡凝更加好奇:「此話何意?」
馮道朗聲道:「我姓馮、名『道』,字『可道』,立志要做個非常之人。《道德經》首句便說:『道、可道,非常道』,意思不就是:『馮道啊、可道啊,將來肯定要行非常道路,成為非常之人!』」[2]
「你說你叫——」車裡貴客身子微微一顫,雙目圓睜,不可思議地望著他:「道、可道?」
馮道點頭稱是,韓建呸道:「我說你是:『道、可道,胡說八道!』」
馮道笑道:「無論如何,這千年典籍已經記載了我的名字,我肯定是跟著名傳千古、流芳百世了!」
趙匡凝忍不住哈哈大笑:「有趣!有趣!你這小子當真有趣!」
車裡貴客初時只覺得馮道聰明伶俐,待見他無懼雄強,以《道德經》教訓這一幫目無天子的悍將,內心不由得激動感慨:「天下間有幾人敢當面數落這幫逆臣,這孩子年紀輕輕,就有如此膽量和學識,實是智勇雙全,倘若他早幾年出生,立於朝廷,必能成為國之棟樑。」
然而當馮道說出喜歡《道德經》的原因,卻令他震驚萬分:「道、可道,行非常之道,成非常之人……難道這鄉下小子竟是我大唐安天下的希望?」明知大唐已無可挽救,自己命在旦夕,但只要有一絲希望,他仍不願放棄,凝望馮道許久,終於下了決心,又悄悄拉過馮道的手,在他掌心寫下:「道、可道」
馮道但覺奇怪:「《道德經》我已倒背如流,他為什麼還要寫經文給我?」接下來的文字卻不是原本的經文,而是一句口訣:
「道、可道,非常道,天相奇道;
龍、非龍,非真龍,地隱神龍。」
馮道心中一愕:「這是什麼意思?」
車裡貴客寫完口訣,咳嗽也漸漸停了,馮道恍然明白:「原來他有時咳嗽是真,有時卻是假!方才他為救我性命,還要教我傳信,才假裝咳嗽,看來我該走了。」一邊鑽出馬車,一邊朗聲說道:「這位貴主需要馬鞭草,才能壓下咳疾,否則時好時壞,嚴重起來,一下子就要了性命。」
眾人不知什麼是馬鞭草,無法判斷馮道所言是真是假,但想車裡的人十分重要,經這少年醫治後,果然病情稍緩,也只能暫時相信了。趙匡凝問道:「那馬鞭草何處尋找?藥材舖可有得買?」
馮道答道:「馬鞭草喜歡生長在水澤地,前方的小河邊或許會有,我過去找找。」
李茂貞見小河只有十丈距離,若他真敢逃走,轉眼就能抓回,便答應道:「你去吧。」又問其他人:「誰去盯著他?」
李嗣源心想若是韓建去盯梢,等馮道一採到馬鞭草,說不定就會下殺手,但車裡的人太重要,他實在不能離開,心中一嘆,終是靜默不語。
馮道回了一個明白他苦衷的眼神,對趙匡凝說道:「趙爺,可以勞煩您陪我去嚒?我還有點經文想請教。」
趙匡凝一聽到他要請教經文,便來了興致,雖感到離開馬車不大妥當,但想既有李茂貞、李嗣源兩大高手保護馬車,又彼此互相牽制,一時半刻應不會出問題,便起身道:「走吧!」
李茂貞心想趙匡凝已經動搖,望了韓建一眼,要他跟上。韓建明白他意思,便起身道:「我也去。」如此一來,像是分成兩組人馬,互相緊盯對方。
趙匡凝和韓建心存較量,一左一右夾在馮道兩側,施展輕功而去,兩人功力相當,總是併肩而行,馮道不禁擔憂他們一個不合拍,自己立刻會被扯成兩半。
眨眼間,三人已來到河邊,馮道心想:「如今剩下兩個人了……」便用力掙脫他們的挾持,道:「你們架著我,怎麼採藥草?」
韓建和趙匡凝只得放下他,韓建警告道:「我們在這兒看著,你別想耍花樣。」
馮道觀察了風向,走到上風口處,大聲道:「咦?這兒真有馬鞭草!」便彎身拔起水邊小草,同時以長袖遮掩,順手將懷裡毒煙捲悄悄插入土中,點了火苗。
那煙草需一小段時間才會燃燒成濃煙,韓建和趙匡凝只緊盯馮道身影,並未留意他手底的小動作,因此不知他暗施詭計。馮道見未被發現,便看準幾個風勢強烈的地點,一邊大聲叨念:「這兒有一株、那兒也有一株!」快手快腳地拔了七、八株小草,又悄悄將懷中毒煙捲一支支插入土中。
韓建怕馬車那邊生出變化,頻頻催促:「採完沒有?」
馮道見煙捲已開始冒出細煙,需盡快離去,忽然發現樹叢下映出一道長長黑影,恍然明白那活殭屍以他為餌,引開眾高手注意,其實並未逃走,只是更屏息掩藏罷了,馮道不禁暗暗得意:「這回還不毒昏你?」便將最後一支毒煙草插在活殭屍的近處,然後拍拍衣袖,道:「好啦!咱們回去吧!」
三人正打算回頭,忽聽見馬車處傳來陣陣激烈的交戰聲!-----------------------
[1] 《兔園冊》:唐太宗七子蔣王李惲召集儒士編著適合鄉村幼兒的四經讀本,以南朝大家庾信和徐陵的文體編撰而成,乃是鄉村十分普及的正規教材,但因內容淺顯,士人多賤之。
[2] 老子的《道德經》原文為:「道可道,非常道;名可名,非常名。」唐朝易州龍興觀碑本校釋斷句為:「道,可道,非常道;名,可名,非常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