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九八.二   閭閻聽小子.談笑覓封侯

「轟隆隆!轟隆隆!」宏大的水濤聲、巨大的搖晃將馮道震醒過來,他感到全身虛弱乏力,連雙眼也無法睜開,只有恐怖回憶盤旋在腦海:夜色深沉的雪地裡,他伏在河岸邊,見到神祕男子帶著褚寒依和張曦遠走高飛,他想呼喚她們,卻被神祕人一掌擊落河裡。

河水冰寒透骨,令他全身疼痛難當,漸漸昏死,迷濛之中,似有一股暖流進入體內,退去寒冷,如此反反覆覆,不知經過多久,他才真正甦醒。

「我在哪兒?」馮道緩緩睜開雙眼,見躺在狹窄的船艙裡,不禁滿腹疑問:「我掉落河裡,是誰救了我?」他傷勢仍重,遂慢慢坐起身子,將船窗推開一道小縫,往外探看,只見雲空豔陽高照,江河波瀾壯闊、濤浪滾滾,船桅頂上旗幟飄飄,寫了大大的「河東」兩字,氣勢十分威武,馮道暗驚:「河東軍?難道這是李克用的船隻?」

劉仁恭為讓河北百姓團結抵抗外敵,常常散播消息說朱全忠破城之後,必會屠盡百姓,而李克用的河東軍都是沙陀蠻子,軍紀最差,總是殺人打草穀,馮道自小聽慣了其他藩鎮的殘暴惡行,自是深信不疑,心想才脫離汴梁軍毒手,又上了河東軍船,不禁迭呼糟糕:「這廂出虎口,那廂遇豺狼!」

李克用乃是沙陀族人,性情剛強急躁,征戰時總是一往無前,勇猛如飛虎,因此博得「飛虎子」的威名,率領的軍隊稱作「鴉軍」,他又別號「李鴉兒」。[1]

當年黃巢軍如狂風掃落葉般襲捲大唐,眾藩鎮無力與之對抗,只有沙陀兵最剽悍,為黃巢軍所忌,唐僖宗遂徵召李克用與朱全忠齊力平叛。

消滅黃巢之後,李克用升任河東節度使,封為晉王,卻因朝廷發不出犒賞的軍餉,大肆洗劫長安,逼得皇帝、太子避禍他處,如此囂張的行徑,令唐廷有如芒刺在背。

朱全忠早有稱霸的野心,見李克用武藝高強,沙陀兵悍猛無匹,將來必會成為最大對手,於是在慶功宴上設計暗殺李克用。李克用在忠心侍衛冒死搶救下,逃過一劫,雙方從此結下不共戴天之仇。

之後李曄繼承帝位,心懷整復大志,在成功剷除宦官禍首楊復恭之後,見國土四分五裂,藩鎮目無天子,便起了削藩念頭。

朱全忠於是勾結當朝大宰相崔胤,時時向皇帝進言,說幾大藩鎮之中,李克用的沙陀軍最驍勇善戰、勢力龐大,再加上他們是外邦蠻夷,非我族類,其心必異。崔胤出身清河崔氏的世族大家,位居三公之一的司徒,在朝中勢力廣佈,他的諫言令李曄倍感威脅,因此這削藩的大刀首先便對準了李克用。

河東一戰,朝廷、地方兩敗俱傷,李曄雖然削弱了李克用的勢力,朝廷禁軍也折損大半,朱全忠因此坐收漁翁之利,壯大起來,成了中原霸主。

船頭之上,一名高壯男子負手昂立,神態卓爾不群,目不稍瞬地盯著廣闊江河,就像蒼鷹佇立懸崖頂,冷銳而堅定。

水天接線的遠方,一艘小艇快速馳來,不一會兒,船影漸漸清晰,旗幟上寫著「盧龍」二字,船上有人高聲喊道:「前方可是李嗣源將軍?我是盧龍節度使劉仁恭次子劉守光,有事想請教將軍,還請允准上船。」

大船沒有停下的意思,劉守光又高聲喊道:「數日之前,將軍光駕幽州,卻悄悄而來,迅速離去,不給我們設宴款待的機會,難道是瞧不上我們父子?」

李嗣源心想自己暗中前來勘察劉仁恭的軍兵分佈,竟被識破行蹤,濃眉一蹙,道:「你有什麼要事,直接道出吧。」

劉守光拱手道:「軍機大事不宜喧嚷,我奉了家父之命,帶一封密函要呈給將軍。」

李嗣源微然點頭,大船這才慢了下來,讓盧龍小艇慢慢靠近。河東士兵垂下一片長木板,搭在兩船之間,高聲喊道:「劉小將軍請上來!」

劉守光一身鮮亮軍裝,昂首闊步地沿著橋板登上大船,一路左顧右盼、舉止輕佻,宛如貴公子遊賞花船。他身後跟了一名中年男子,頂戴平式襆頭帽,身著灰長袍,胸口插著一柄摺扇,卻是垂首而行,面色陰沉,目光左飄右移,一副戒慎恐懼的姿態。

馮道想不到會在這裡遇見劉守光,回想起當日在河邊聽到的秘密,暗思:「劉仁恭明明與朱全忠合謀算計李克用,今日卻派兒子過來見李嗣源,他究竟玩什麼把戲?」正當疑惑時,艙簾掀起,一名雜役小兵端了水盆進來,笑道:「咦?小兄弟你醒了?」擰了一條沾水的布巾遞給他,道:「擦個臉吧!」

馮道接過布巾,道:「多謝大哥照顧我。」

小兵笑道:「你要謝我們將軍才是,他見你漂浮在河面上,就命人打撈起來,你傷勢嚴重、奄奄一息,他可是每日運功救你。」

馮道心想:「這年頭,殺人比救人容易多了,這位沙陀將領竟肯耗費內力救我這陌生小子,可見他是仁厚俠義之人。」他萬分感激對方的救命之恩,便生了結交念頭,道:「敢問救我的是哪位將軍?名號如何稱呼?我這就去謝他!」

小兵驕傲道:「還能是哪位將軍?我們是『橫沖都軍』,將軍自然是大名鼎鼎的『李橫沖』!」

馮道長年居住在河北小村鎮,只知道朱全忠、李茂貞、李克用幾位大節帥的名號,並未聽過什麼「橫沖都軍」,道:「原來是李將軍橫沖先生。」

小兵啐道:「瞧你沒見識的蠢樣!」雙眉一揚,驕傲道:「將軍大名李嗣源,是晉王的義子,十三太保之首!去年朱全忠那狗賊攻打兗州,將軍只憑五百精騎就大敗汴梁軍,打得他們屁滾尿流,晉王因此嘉獎將軍,把他率領的五百親兵命名為『橫沖都軍』,意思就是橫沖敵陣如入無人之境!」

當時的節度使常認領許多勇武的青少年為養子,訓練他們統兵打仗,做為心腹將領。李克用手下有十三太保,除了三太保李存勖是親兒外,其餘皆是義子,他們統領的部隊最為精銳強悍,稱為「義兒軍」。[2]

李嗣源位居大太保,為人廉潔樸實,打仗卻勇猛如虎,治律嚴謹又能謙和下士,總把領受的賞賜分送出去,因此很得軍兵愛戴。

馮道想不到是李嗣源親手施救,尷尬道:「小弟孤陋寡聞,幸好大哥賜教,否則叫錯恩公名號,可鬧笑話了。」

小兵見他謙虛有禮,也生了親近,笑道:「將軍這會兒忙著,沒空見你,我瞧你臉色還蒼白,先歇著吧,我幫你換藥。」

馮道確實全身虛軟無力,無法站起,苦笑道:「等將軍空閒了,再勞煩大哥通報一聲。」想了想,又問:「請教大哥,咱們如今到了哪兒?」

小兵一邊幫他換藥,一邊答道:「是在黃河水上,大約靠近滑州。」

「滑州?」馮道吃驚道:「這麼算來,我可昏迷三日了!」

小兵道:「不錯,是有二、三天了。」馮道又問:「但不知下一站停靠哪裡?」

小兵道:「哪裡都不停,將軍趕著進京,你多多歇息,等到了長安,你身子也好得差不多啦!」馮道再次道謝,小兵為他包紮好傷口,便收拾東西出去。

馮道心想:「我先養好力氣,一旦船泊了岸,便可下船尋路回家,爺娘瞧我失蹤了,一定很著急。」正打算多睡一會兒,小兵又進來收拾水盆,卻換了一張臭臉,口中怒罵連連:「臭小子!渾蛋小子!」

馮道問道:「大哥,發生什麼事了?」

小兵怒道:「劉守光那乳臭未乾的賊崽子居然敢羞辱將軍,和他父親劉仁恭一個樣,全是狼心狗肺的東西!」

劉仁恭原是瀛州景城縣令,後來成了盧龍節度使,馮道自幼便領受劉氏父子作威作福的行徑,自是萬分瞭解,心想劉仁恭荒淫苛刻、貪婪無度,幾乎把百姓的錢財都榨乾,長子劉守文還算規矩,次子劉守光不過十四、五歲,狡猾凶狠卻勝過他父親。盧龍軍唯一的貢獻便是抵禦了契丹南侵,和其他藩鎮暴軍入城掠殺,因此河北百姓雖然生活清苦,但在劉仁恭底下,至少能保住性命,也就不敢反抗。

馮道心中奇怪:「即使劉仁恭親來,對李嗣源也要敬讓三分,那劉守光難道吃了熊心豹子膽,竟有膽量羞辱李嗣源?」想來想去,唯一的理由便是劉守光帶來的人極有本事,好奇問道:「劉守光如何羞辱將軍?」

小兵忿忿道:「劉守光來送密函,信裡卻寫了一堆難字,那不是整人嚒?瞧劉守光得意的嘴臉,我真想揍他個七葷八素!」

馮道問道:「船上沒有識字之人嚒?」

小兵嘆道:「將軍長年打仗,沒有機會讀書,因此不識漢字,原本簡單的書信便讓安重誨副將唸給他聽,但這回劉守光故意找一個老書蟲,寫了一堆鬼畫符,連安副將也沒法子。」重重揮了一拳,道:「這年頭有誰認識字?那老書蟲再不識相,我便一拳打爆他的頭!」

馮道微笑道:「鄙人剛好讀過一點書,或許能看懂書信。」

小兵心想軍機事宜不該讓這來路不明的少年知曉,但又不願李嗣源受辱,一時猶疑不決。馮道看出他心思,道:「這樣吧,我在門後聽著,若有什麼可幫忙,再請大哥傳話。」

小兵心中盤算:「他借我的口說出,若說得好,我還能立下功勞,說得不好,我不傳話便是。」道:「就這樣辦吧。」便端了一張座椅到門邊,又抱了馮道過去坐著。馮道微微掀開門簾,凝目看去,見前方甲板上擺了簡單的酒宴,李嗣源與劉守光對面而坐。

李嗣源年近三十,身形魁偉,濃眉大眼,目光沉穩堅毅,氣度謙沖樸厚,並不像血戰沙場、破敵千萬的橫沖將軍。反倒是他身旁立了一名高大武將,劍眉深目,精光深邃威嚴,渾身散發著逼人的殺氣,宛如一把活生生的橫沖大刀,正是他的心腹副將安重誨。

劉守光昂首抬眼、眉飛色舞,得意之情溢於言表。身旁站了一位文士,年約三十,雙手攏在袖裡,態度恭謹,目光卻暗暗閃爍,顯然心中時時揣著計較。

馮道心念一轉,已猜到此人應是劉仁恭三年前重金禮聘的謀士——孫鶴!

在孫鶴的運籌帷幄下,劉仁恭不只逐一取下滄、景、德三州,甚至在去年的安塞之役,輕易擊敗五萬河東軍,因而擺脫李克用控制,自成一方之霸。

「信中之事……」劉守光長眉一挑,笑問:「不知將軍以為如何?」

李嗣源手持信柬,雙眉微蹙,面有難色,遲遲不置可否。

甲板後方整整齊齊排列了十多名軍兵,個個雄偉壯碩、筆直昂立,像石像般一動也不動,目光卻凶狠得如要噴出火來,手中刀槍爍爍,在日陽底下閃耀著逼人的寒芒,似恨不能將眼前可惡的兩人刺個窟窿,偏偏不能妄動。

馮道心想:「橫沖都軍個個神采奕奕,手中刀戟擦得發亮,眼神充滿對將軍的敬重,可見這位橫沖將軍不只治軍嚴謹、帶兵有方,更深得人心,是個真英雄!」想起盧龍軍裝備老舊、行止散漫,從未有如此氣勢,更沒人對劉仁恭打從心底敬服,不禁暗嘆:「盧龍軍要是有這樣的人物,就不怕朱全忠的淫威逼迫了!」內心深處忽然湧生一陣激動:「我讀了這麼多聖賢書,當跟隨真正的英雄豪傑一展抱負,若效力於劉仁恭那樣的貪暴小人,豈不是為虎作倀?」

他微一思索,對小兵道:「將軍對我有救命大恩,我實在見不得他受辱。」

小兵大力點頭,連聲稱是,馮道微笑道:「我有個法子,要請大哥幫忙。」

小兵聽了馮道的提議,雖覺不妥,仍是依言而行,悄悄走到軍伍之中,站到李嗣源斜後方,將擦得閃亮的長刀平貼胸前,以大刀反射信面。

馮道見信中字跡細瘦有如刀刻,頗有行款對稱之美,乃是殷商常用於卜辭的甲骨文字,幸好他博覽群書,倒也識得一點甲骨文,便悄悄招手教小兵進來,道:「你去跟將軍這般說。」

雙方正在談判,氣氛僵凝,小兵不敢直接打擾,只悄悄附在安重誨耳邊說了話。安重誨有些驚疑地瞧了小兵一眼,那小兵嚇得連忙低頭,不敢與他的精光對視。

安重誨道:「啟稟將軍,劉節帥想聯合我軍,從魏州一起出發,往南攻取汴州。」

劉守光不知安重誨為何忽然讀懂了書信,乾笑兩聲,道:「不錯,我們在魏州會師,先取澶州,再進取汴州,搗滅朱賊的老巢。」

李嗣源沉聲道:「四年前,皇上遭韓建那逆賊挾持,陷落華州,義父屢屢命劉仁恭一起出兵勤王,劉仁恭卻總是推辭,教我如何信你?」

劉守光嘆道:「當時契丹常侵擾邊境,我們實在騰不出兵馬!」

李嗣源道:「那麼去年八月,劉仁恭在安塞襲擊我軍,你又如何解釋?」他沒有疾言厲色,語氣卻重如泰山,令人感到一股沉甸甸的壓力。

偏偏劉守光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痞子,依舊嘻皮笑臉:「將軍都說是去年八月了,這麼久遠的事,怎還記著?大丈夫應該胸襟廣闊,將軍這樣的大人物,不至於小雞肚腸吧!」他狡詐一笑,又道:「世局多變,天下沒有永遠的敵友,只有永遠的利益,長安一事,大家既已達成協議,不就證明了咱們是一家親,朱全忠才是敵人嚒?如今朱賊勢力滔天,不管將軍高不高興,咱們是一損俱損、一全俱全,就只能聯手抗敵了!」

李嗣源雖然武藝高強、打仗勇猛,卻是質樸之人,言辭不若劉守光伶俐,也不願與一個毛小子做口舌之爭,只問道:「你們打算出兵多少?」

劉守光比出一根手指,李嗣源道:「一萬?」

劉守光搖搖頭,李嗣源皺眉道:「難不成是一千?」

劉守光又搖頭,安重誨再忍不住,怒道:「你們出一百人,也敢來談聯兵?」

劉守光不疾不徐道:「將軍在袞州以五百精騎大敗汴梁軍,因而得到『李橫沖』的稱號,可見一場戰役的關鍵是猛將驍兵、謀略周全,並能掌握天時地利的良機,跟兵卒多寡卻沒有太大關係。」

「你的意思是——」李嗣源知道以劉守光的才識,不可能說出這一番話,應是經過高人指點,目光移向他身旁的孫鶴,冷聲道:「你們只派出這一隻老書蟲?」

劉守光仍是一派悠然:「將軍少安毋躁,孫先生若沒點本事,怎能襄助我盧龍軍在安塞一役……」

「碰!」李嗣源大掌一拍桌案,精光如刃地瞪著劉守光。

安塞一役是李克用的奇恥大辱,劉守光不斷提起,便是想挫挫李嗣源的銳氣,此刻見他目露殺氣,反而生了懼意,將滿口誇耀的話硬生生吞入肚裡,陪笑道:「我是說孫先生若沒本事,小將怎敢上船來?豈不是拿小命開玩笑!哈哈!」說罷尷尬地自嘲兩聲。

孫鶴見劉守光得意忘形至幾乎壞了大事,趕緊打圓場:「將軍息怒!晉王英明神武,乃是當今罕見的英雄人物,而鄙人略懂天機奧祕,可依天時地利佈下戰略,自信能以一人之謀敵萬軍之勇,我們雙方配合,此戰必能大勝,還望將軍向晉王進言,促成合作。」

李嗣源暗思:「劉仁恭這老狐狸自從得到孫鶴之後,才開始風生水起,不只連下三州,還在安塞大敗我軍,或許真有些本事。」問道:「重誨,你以為如何?」

安重誨道:「既要合作,不如就請孫先生顯顯本事。」

孫鶴絲毫不推托,微笑道:「鄙人就測算個天候,請將軍鑑定鑑定。」

他從懷中取出一把蓍草灑在桌上,緩緩撥算,道:「這一卦坎上震下,是『水雷屯』,卦象是『雷雨之動滿盈.天造草昧』……」抬頭觀望天空許久,對李嗣源微笑道:「此次聯軍乃是天賜良機,我軍合作之誠,蒼天可鑑,再過一刻,老天必會降下雷雨,作為證明,還請將軍命人搭起雨棚。」

眾人見此刻日正當中、麗陽高照,怎麼也不相信一刻之後會轉作驚天雷雨,見孫鶴這般裝模作樣,都暗暗好笑。

過了一刻,江面忽然刮起陣陣狂風,東方大片濃雲飄了過來,烏沉沉地佈滿天空,接著便落下細細雨粉,眾軍心中驚疑,連忙搭起雨棚,再過一會兒,竟然天雷隆隆、閃電炸響,四周一片雨淒霧濛,令人宛如置身迷夢之中,說不出的詭奇。

眾軍不禁對孫鶴感到敬懼:「真是見鬼了!此人當真是活神仙!」

李嗣源也心生動搖:「此人若真能預測天時、卜算未知,那真是一夫可敵萬軍,難怪劉仁恭敢生出叛心。」

「哈哈!好一個『水雷屯』卦!」艙門後傳來一少年笑聲:「好一個『雷雨之動滿盈』!」

孫鶴心想滿船武夫皆無學識,不可能有人懂卦,少年應是故意學話搗亂,冷斥道:「小子是誰?將軍談話,你也敢喧鬧!」

那雜役小兵奔過去附在李嗣源耳邊低聲報告,李嗣源道:「讓他過來。」

小兵便差人將門內的馮道連人帶椅搬了出來。馮道順勢塞了一張圖紙給小兵,低聲吩咐:「交給將軍。」小兵將馮道安放在桌邊,又將圖紙交給李嗣源。李嗣源見紙上畫了六道橫線,有的斷、有的連,並不明白是什麼意思。

馮道說道:「卦象常有含意,孫先生可解釋『水雷屯』之意嚒?」

孫鶴冷笑道:「我自然可以解釋,但有人聽得懂嚒?」

馮道微笑道:「這有何難?我一個十多歲的孩子都看得懂!」指著桌上蓍草道:「震卦代表雷,坎卦代表水,這卦象因此稱為『水雷屯』。」

孫鶴見馮道真懂得一點卦象,便接口道:「『雷』表示春雷一聲,驚醒萬物,而『屯』則是大地萬物萌生時,雖然充滿艱難,只要順時應運,必會欣欣向榮。也就是說我們這一次聯兵,看似艱難險阻,只要順時應運,必會成功。」

馮道拱手道:「鄙人不才,對這卦象也有一解。」指著外面驚天雷雨,道:「震為雷、坎為水,天空因此成了雷雨交加之象,可見這聯兵之事是風雨飄搖、險象叢生!」

這一比喻,眾人都覺得有理,李嗣源和安重誨不禁互望一眼,暗暗點頭,孫鶴想不到事情會壞在一個少年手上,怒道:「你胡說什麼?」

馮道搖手道:「吔,鄙人還未說完,先生別急!這險象環生說的是你們盧龍軍,可不是河東軍。」

劉守光聞言,臉色不禁一變,望向孫鶴,意思是:「此話當真?」

孫鶴正要答辯,馮道已搶答道:「你們盧龍軍才剛站穩腳步,便主動提議聯軍,正是春雷一聲驚萬物,但雷聲再大,頂多嚇唬嚇唬人,並不會造成什麼大損害,大而短暫的雷聲,正表示盧龍軍的力量還很幼嫩。」

他指著波濤滾滾的江河,又道:「河東軍是坎卦,如今好像水往下流,漸漸衰落,盧龍軍因此想趁機崛起,但別忘了,水勢宏大,可以翻覆大船、沖走巨石,甚至氾濫成災,你們盧龍軍應該耐心囤積力量——」輕輕搖頭一嘆:「這麼快曝露陰謀,實非好事!」

孫鶴臉色微變,道:「小子休要胡說,我們誠心來談聯軍,有什麼陰謀?」

馮道微笑道:「不如我也送你一卦。」口中喃喃自語,胡唸了一串,向李嗣源使個眼色,道:「請將軍執卦。」

李嗣源恍然明白紙上的圖案是一個卦象,便依著指示,手中運勁,將桌上木筷折斷,擲了一個坎上艮下的「水山蹇卦」。

馮道佯裝吃驚道:「唉呀!水山蹇卦!卦辭應是:『利西南.不利東北.其道窮也.利見大人.往有功也.當位貞吉.以正邦也.』」笑嘻嘻地望著孫鶴,道:「倘若孫先生不懂這意思,我就給您解釋解釋,魏州在東北方,諸事不利,相反的,長安在西南方,正是大吉大利,這意味著——」語聲一沉,似笑似威脅:「你們想在魏州設計陷害河東軍,只是徒勞自傷,好好合作長安一事,扶持正邦,才能立下功業!」

他一心想回報李嗣源的救命大恩,不願橫沖都軍受騙損傷,便將自己在河邊聽到的秘密以卦象喻示揭露出來,卻不知這番話震撼了船上所有人,不只孫鶴、劉守光臉色劇變,就連李嗣源、安重誨也目露利光,臉色陰晴不定。

孫鶴心中驚懼交加:「小子是誰,怎會知道我們在魏州設下陰謀?」

李嗣源、安重誨心中卻想:「他怎知道我們前往長安,是要扶持正邦?」

劉守光更是害怕:「李嗣源、安重誨皆是武功高手,他們若是信了小子,要殺我們,該如何是好?」

孫鶴欲挽回頹勢,慌急間卻想不出方法,只氣得渾身顫抖,斥道:「小子胡說八道!你說我們要在魏州陷害河東軍,有何證據?」

馮道微笑道:「易卦本是根據天地萬象而來,孫先生能測得天時,我卻能測得人謀,不知魏州之戰,誰更厲害些?」

孫鶴臉色倏地刷白,驚問道:「難道你也看過那本書?」又不斷搖頭、喃喃自語:「不可能!不可能!普天之下只有一本,他怎可能看過?」轉對眾人大聲道:「滿口胡言!你們千萬別相信!」

李嗣源見孫鶴慌急的模樣,知道少年所言不假,此次魏州聯軍必有陰謀,臉色一沉,目露殺光。

孫鶴急想脫身,道:「小子胡說八道,難道我們也跟著一起瘋顛嚒?將軍既然見疑,聯兵一事就此作罷!」便拱手告辭。

劉守光再不識相,也知道情況不妙,趕緊要起身,李嗣源大掌卻已按住他肩頭,沉聲道:「既然孫先生堅持魏州聯軍一事必勝,蒼天也以風雨作證,那就畫個押吧!」

劉守光被他輕描淡寫地一按,全身已動彈不得,只嚇得面無血色,顫聲道:「是!是!將軍……怎麼說,我就怎麼押……」

李嗣源吩咐馮道:「小兄弟麻煩你寫幾個字:『魏州之戰,劉仁恭派五萬軍兵相助,與河東軍聯合對付汴梁軍,若違此誓,當歸還幽州。』」

「是!」馮道拿過紙筆,快速揮灑,寫得既飄逸又大氣。劉守光哭喪著臉地畫了押,李嗣源斥道:「今日暫且饒你們一命,滾!」

安重誨低聲道:「就這樣放他們走?」

李嗣源道:「長安之事重要,此刻不宜結怨,徒增紛擾。」

孫鶴臨走前,忍不住回首瞥了馮道一眼,見他臉色蒼白、身骨瘦弱,並不像絕世高人,實在想不透自己怎會栽在這少年手裡,不禁搖頭嘆氣:「此子當真稀奇。」

其實馮道心中也甚驚奇:「就算《易經》寫了許多卦象,這老頭如何能將天降雷雨的時刻算得如此精準?」

眾軍兵見孫鶴攜著劉守光落荒而逃,都哈哈大笑:「這軍師也沒什麼了不起,江湖騙子罷了!」

卻不知孫鶴如此失態,不僅僅是魏州陰謀被一個陌生少年揭破而已,更因這少年無意間戳中他心底最大的祕密,令他深深感覺到少年絕不是憑空而降,兩人如此相遇,必有某種機緣,自己似乎註定是輸的一方,一種被少年取代的恐懼湧上心頭,才令他失魂落魄。

此刻的馮道全然不知孫鶴心中的恐懼,更想不到那祕密竟會牽動自己一生,甚至是影響了五代十國的消長!

孫鶴、劉守光回到小艇上,見李嗣源的大船開走,終於鬆了一口氣,頹然坐倒。

劉守光拍著胸口喘氣道:「這趟真是有驚無險!任憑臭小子說得天花亂墜,李嗣源還是上了當,答應聯軍!」

孫鶴道:「李克用和朱全忠雙雄相爭已久,就算我們不煽風點火,這一戰遲早也是會打起來,重點是『時機』,我們必須趕在他們任一方想併吞幽州前,令雙方大打一場,削弱他們的實力。這『時機』才是最關鍵的,可天下有多少人能明白?」幽幽一嘆,嘆息中充滿著先知的驕傲。

劉守光得意笑道:「先生神機妙算,還怕掌握不了最佳時機?如今只等著他們鷸蚌相爭,我們漁翁得利了!」想到方才受辱,又恨聲道:「朱全忠受創、李克用兵敗身死,是最好的結果,再不然李克用兵敗逃回,一怒之下,斬了李嗣源,也可替我出一口惡氣!」

孫鶴沉吟道:「魏州一戰被小子攪了局,再不是那麼容易,河東軍必有防範,咱們得另謀對策。」不知為何,一想起馮道,心中就感到不安,不禁暗嘆:「一個乳臭未乾、奄奄一息的小子,我又何必在意?或許是我多心了!」

劉守光問道:「先生的意思是……」

孫鶴道:「李嗣源明知有詭,還答應聯軍,是因為他知道李克用絕不願放過任何一個殺朱全忠的機會,但河東軍行動必會更加謹慎,不會直進魏州,我再重新算算……」

他靜下心仔細卜算,算了一遍又一遍,結果都相同,不由得雙目放光,暗罵自己:「我真是老糊塗了!先前我早已測出魏博一戰,河東軍必敗無疑,我怎會被一個少年攪得糊裡糊塗?」

劉守光見孫鶴又氣又惱,急問:「究竟如何了?」

孫鶴微笑道:「那少年看似聰明伶俐,其實還是太嫩了些,倘若他只暗暗告知李嗣源,我軍自然會大敗,偏偏他愛顯擺,將事情說破開來,咱們正好將計就計。」

劉守光喜道:「如何將計就計?咱們還出兵嚒?」

孫鶴道:「自然要出,而且要出足五萬軍兵!」

劉守光疑道:「如今事機敗露,李克用怎可能上當?」

孫鶴胸有成竹地道:「一定上當!」劉守光不解道:「這是為何?」

孫鶴一旦安定了心神,立刻恢復了謀士之智,緩緩分析:「如今天下大亂,群雄並立,南方雖有淮南楊行密、兩浙海龍王雙雄相爭,但此刻他們還遙遠,毋需論道。單就北方情勢來說,原本是汴梁朱全忠、河東李克用、鳳翔李茂貞三雄鼎立的局面,但如今除了華州韓建還依附著李茂貞,朱全忠已收服承德王鎔、義武王直、荊襄趙匡凝、平盧王師範,如果再併吞盧龍,三分天下將佔其二,李克用再勇猛,也無力回天,所以只要有任何與我們聯軍攻打朱全忠的機會,他都不會輕易放棄。」

劉守光不耐道:「這情勢難道我不明白,還要你這老頭囉嗦!但李嗣源已經知道這是陰謀了!」

孫鶴緩緩道:「李克用雖有疑慮,但以他好強的性子,最有的可能的策略是把軍隊先駐紮在較北方的邢、洺兩州,等探準情勢,再決定是否南下,所以,我們先快馬密報朱全忠,教他趁李克用大軍尚未紮穩之前,發動突襲,李克用若真有本事突圍,我們便發急報給他,說我方為表聯軍之誠,已派出五萬軍兵前往救援,卻在魏博遭到朱全忠剿殺,情況危急,李克用心中再恨、再疑,也必定率殘軍前來相會!」

劉守光撫掌哈哈大笑:「等李克用率殘軍一到,我們便用五萬大軍將河東軍一舉殲滅!那臭小子不過出了一時風頭,說到老謀深算,如何與你這老奸鬼相比?」

河東軍船上,馮道癱坐在椅內,無法起身,仍勉強拜首,道:「多謝將軍救命之恩。」

「唰!」安重誨長刀倏地架在馮道頸上,只待李嗣源一聲令下,就要令他身首分離!

「將……軍……」馮道怎麼也想不到有此變化,驚嚇得說不出話,只喉嚨咕嚕一聲:「我……怎麼得罪您了?」

李嗣源沒有應答,只精光如刃地瞪視著他。

馮道讀書雖多,心思也算機伶,但長年居住鄉下,見識有限,對人心究竟有多險惡,並不十分瞭解,只覺得自己好像砧板上的羔羊,卻不知為何被宰。他微然抬眼,見四周軍兵高頭大馬、凶神惡煞,恍然想起對方是最兇狠的沙陀兵,不禁暗罵自己:「他們殺人不眨眼,就算吃虧上當受騙,和汴梁軍拼得狗咬狗,又關你什麼事?你何必強出頭!」心想再不說話,必死無疑,拼著被安重誨殺頭的危險,勉強呼出一句:「那卦象是假的!」

李嗣源暗思:「那卦象是他教我擲出,自然是假的,但究意有何用意?」

安重誨見李嗣源眼色稍緩、心意動搖,以刀面勁力狠狠壓住馮道頸項,不讓他出聲,道:「無論卦象是真是假,他知道太多事,不能留!」

馮道呼吸困難,一張蒼白的臉脹得醬紫,心中暗罵:「這人恩將仇報,不是好東西!」

李嗣源道:「且聽他有什麼話說。」

安重誨低聲道:「這兩年我們在孫鶴手上吃了太多虧?這少年不知什麼來頭,只憑三言兩語就嚇得孫鶴落荒而逃,這事絕不簡單,留下他,只怕會掀起大風浪!」

李嗣源一揮手,道:「罷了!一個小孩子,動也動不得,還能使什麼壞?」

安重誨微微收了勁力,卻還不甘心收刀。馮道好不容易能出聲,見李嗣源心軟,趕緊可憐兮兮道:「將軍,若不是您出手相救,我早就一命嗚呼,您要取回我性命,我無話可說,但臨死前,我有忠言相告。」

李嗣源以兩指夾住刀背,緩緩提離馮道的頸項,道:「小兄弟,得罪了。」安重誨只得忿忿然收回長刀。馮道慢慢坐起身子,摸摸頸上的傷口,大大呼了一口氣,笑道:「還好!還好!我欠您一條救命大恩,這點小傷我不會在意。」

安重誨冷聲道:「將軍問你話,你一五一十回答,若有一句假話,就不是一點小傷,是掉腦袋了!」

馮道笑道:「副將大人,您不必老是嚇唬我,對救命恩公,我自會實話實說。」

李嗣源問道:「你真能卜算天機嚒?」

馮道微笑道:「我自幼嗜書,讀過一點《易經》,也牢記幾條卦象,並不是什麼相士,既不會卜測術算,也不懂天機奧秘。」

安重誨怒道:「那你為何胡說八道?」

李嗣源皺眉道:「你教我弄一個假卦嚇走孫鶴,為什麼?」

「此事說來話長!」馮道緩緩說道:「原本我好端端坐在家裡讀書,無意中見到朱全忠派人送密函給劉仁恭,說:『此刻大家都專注著長安的動靜,必會疏忽東邊的防範,你們向李克用提議聯兵,先會師魏州,再直搗朱全忠老巢,李克用必會答應。』」

李嗣源和安重誨互望一眼,心中甚是驚詫,都想:「劉仁恭竟敢暗中勾結朱賊!他們究竟耍什麼把戲?」

馮道解釋道:「這事明著是盧龍、河東聯兵攻打汴梁,其實是反過來,朱全忠早已在魏、博兩州設好伏兵,一旦你們到達魏州,劉仁恭就會倒戈相助朱全忠!」他記心甚好,將那夜汴梁軍、盧龍軍的對話原原原本本地說出來。

眾軍聞言,不由得大吃一驚,李嗣源沉聲道:「此話當真?」

馮道舉手立誓道:「千真萬確,我絕不敢欺瞞將軍,也因為這樣,他們想殺我滅口,我才掉入河裡。」他不知神祕樓主是哪一方人馬,便將這一節掩過,免得又無端遭禍:「誰知我一醒來,正好遇見孫鶴前來提聯軍之事,我欽慕將軍氣度不凡、為人俠義,又有救命大恩,怎能見您受騙卻不吭聲?」

李嗣源微然點頭,馮道續道:「我一個陌生孩子說的話,你們不會相信,因此我選了一條易經卦象,暗中請將軍擲出,又說是天機卜測出盧龍軍想在魏州陷害你們。那孫鶴想不到我早就知道祕密,以為我真能未卜先知,自然嚇得落荒而逃!」

李嗣源細想其中險惡,暗暗心驚:「孫鶴透過我去向義父提議聯軍,是想陷害我,一旦劉仁恭倒戈,魏博兵敗,不只我軍損傷慘重,我也必須以死謝罪,若非這孩子帶來消息,嚇退孫鶴那老狐狸,後果真不堪設想!」不禁慶幸自己一念之仁救了他,更對這少年刮目相看,一拍他的肩,讚許道:「小兄弟你好聰明!」

馮道笑道:「是將軍好心救我一命,好心向來有好報!」

李嗣源問道:「小兄弟,你叫什麼名字,哪裡人?」

馮道答道:「我姓馮名道,瀛州人氏。」

安重誨冷哼道:「瀛州是劉仁恭治下,你怎肯戳穿他的詭計?」

馮道卻不理他,只道:「我還有一想法,不知當不當說?」

李嗣源道:「小兄弟請說。」

馮道說道:「孫鶴原本想透過將軍向晉王呈稟聯軍一事,但魏博陰謀被識穿,這條路已經走不通了,孫鶴定會改變計劃。但如何改變,我便不知了,要請將軍費些思量。」他對於兩軍情況、地形戰略並不瞭解,因此無法猜測孫鶴接下來的計謀。

李嗣源沉思許久,道:「小兄弟說得對!他們定會再派人去說服義父,義父對朱全忠恨之入骨,就算心中存疑,也會落入陷阱,先把大軍駐紮在較北方的邢、洺兩州,等探準情勢再南下,我得趕回去一趟,將中間利害陳明清楚。」

安重誨阻止道:「長安一事若有閃失,晉王必會治您死罪,怎可不去?」

李嗣源見安重誨露了口風,臉色微微一沉,馮道終於明白安重誨為何要殺自己,心想:「長安將有大事發生,換做是別人,一定會殺我滅口,幸好遇見的是他……」立刻舉手立誓:「將軍,我實在不知長安之事,更不會對人透露半句,若有違背,必遭天打雷劈。」

李嗣源見他如此機伶,如何下得了殺手,誠懇道:「小兄弟,我雖救過你,可你今日之舉,是救我河東軍數萬性命,兩者相抵,我仍欠你一條人情。我當你是朋友、是小兄弟,實在不想殺你,但盼小兄弟對此間事務必守口如瓶。」

馮道見李嗣源這樣一個大將軍,對自己推心置腹,心中甚是歡喜,立刻笑嘻嘻地拱手道:「蒙李大哥看重,喚我一聲小兄弟,我絕不會背叛兄弟之義。」

李嗣源哈哈一笑:「好!我信你!以後重誨就是二弟,你就是三弟了!」又對安重誨道:「沒有義父就沒有我,天大的事、我的性命都比不上義父重要,就算因此延誤長安之事,被義父治罪,我仍要回去。」

安重誨道:「我知道此事關係重大,其他人回去通報你都不放心,我回去好了!」

原本兩人要一起完成長安之事,如今分路而行,就是分了力量,或許會各自遭遇危難,李嗣源重重一拍他的肩,道:「義父和河東數萬兄弟的性命,全交給你了!」

安重誨但覺兩肩沉重,胸中熱血騰發,握拳道:「沒有晉王就沒有將軍,同樣地,沒有將軍就沒有我安重誨,我必誓死達成任務,絕不讓晉王有半點損傷。」

李嗣源舉酒杯道:「好!這次咱們兄弟雙頭分進,等完成任務,回到河東,再把酒同歡。」又敬馮道:「三弟,你也一起。」

馮道拿起酒杯小啜一口,笑道:「我身子還虛,酒量又不佳,沾口就好,大哥別介意。」

安重誨乾盡手中酒水,便整裝準備出發,過了半個時辰,軍船靠岸,安重誨帶了兩名橫沖軍一起登上滑州碼頭,快馬趕赴北方,軍船則繼續西行,前往長安。

馮道從未離開河北小鎮,更未坐船遊江,這一路上休養生息、觀賞風景,倒也開了眼界,幾日之後,船已順利抵達長安運河,李嗣源下船之前,與馮道辭別,贈了一袋金葉子給他,道:「今日大哥有要事在身,不能多加逗留,我們暫且別過,將來你若有意加入我軍,我一定極力向義父推薦。」

馮道笑道:「多謝大哥。」心中卻想:「我身子骨弱,膽子又小,殺人放火的勾當,實在幹不來,參軍一事就免啦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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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參考文獻】

《資治通鑑.卷二六一》

朱全忠與劉仁恭修好,會魏博兵擊李克用。夏,四月,丁未,全忠至巨鹿城下,敗河東兵萬餘人,遂北至青山口……全忠以從周為昭義留後,守邢、洺、磁三州而還。

[1] 沙陀是西突厥一支,原名「處月」。李克用父親本名朱邪赤心,因鎮壓龐勛叛軍有功,唐懿宗賜名李國昌,此後子孫皆姓李。當時南人喜歡鵲鳥而厭惡烏鴉,北人則喜歡烏鴉而厭惡鵲鳥,因此烏鴉對沙陀兵來說,是吉祥的象徵。

[2] 李存勖即李存勗。

八九八.三 少年別有贈.含笑看吳鉤