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 三無奇人

卻說那一日若水攜了風小刀疾疾飛奔,直到百里外才停了下來。

「神仙爺爺……唉喲!」風小刀才開口,就被若水一把摔在地上,他抬頭望去,見若水臉色鐵青,噴吐出一大口鮮血,萎靡在地,不由得大吃一驚,趕緊扶住若水,關心道:「神仙爺爺,你怎麼樣了?」

若水卸下右肩袍衣,見肩窩處牢牢嵌著三隻小如指甲、全身發亮的銀蜘蛛,喘氣道:「小娃兒,你敢不敢幫爺爺起出這三隻銀蛛?」

原來當時他將九天玄葫夾在手掌心,拼著受毒蛛咬嚙和魔君轟天一掌,也要使幽鬿厲掌擊在九天玄葫壺口,好封收魔君元神。

風小刀用力點點頭,趕緊拿出匕首,小心翼翼地挖開若水肩肉,一一起出毒蛛,他見若水臉如死灰,胸口大片黑色瘀血一直不消退,驚問道:「神仙爺爺,你可是中毒了?」

若水雖想逼出毒液,可幽鬿這一掌使他傷勢沉重、內勁難聚,他拿出九天玄葫,道:「別擔心,爺爺有事要交代,你將這葫……咳咳!」話未說畢,又嘔出數口鮮血,眼前一黑,竟昏暈過去。

「神仙爺爺!神仙爺爺!」此地人煙罕至,風小刀身小力弱,無法扛起若水去找大夫,憂急之下,忽然想起從前山寨外有許多蛇,若是有人被毒蛇咬了,便以口吸吮,去除毒液。他一想起山寨眾人,又是滿懷傷心,但覺茫茫天地間,只剩這個相識半日的神仙爺爺最是親近,再顧不得危險,俯身為若水一口口吸去毒液。

短短一夜,風小刀所受的疲累折磨,終使他沉沉睡去,昏茫中,似回到黑風寨,又似在菊香村,有時見到父親在山神廟等他,有時又和小蝴蝶、君無言夫婦在無還崖上練劍。

矇矓間,風小刀聽得腳步聲響,便睜開眼睛,見自己躺在石洞中的草席上,四周樸素清雅,空曠幽靜,若水正端了湯藥進來,風小刀急問道:「神仙爺爺,你好些了嚒?」他並不知自己這一睡已然大半個月。

若水捻鬚笑道:「小兄弟,托你的福,老朽已康復許多了。」

風小刀小孩心性,一起身即跳下床,走到洞口往外一探,只見洞外是一片平台,下邊雲海翻騰、峙谷幽深,群峰皆伏趾下,大驚喊道:「糟了!糟了!壞人把咱們放到高山上,看來是想餓死咱們,神仙爺爺,這可怎麼辦?」

若水微笑道:「別慌,這兒是爺爺的家『清水無崖』,老朽道號『上善若水』,並不是什麼神仙。」

那日他醒轉後見風小刀昏迷在旁,口唇沾有血漬,氣息虛弱,自己毒血卻已清淨,便明白是這小童吮血救治,餘下幽鬿那一掌,他憑著深厚修為,經過大半月調養,也已恢復許多。

風小刀小臉一紅,吶吶坐下,他見若水長得白鬚白眉,宛如廟中神明,既會使仙法,又居住在仙山頂上,暗忖:「爺爺真不是神仙嚒?」

若水慈藹問道:「小兄弟,你打哪兒來?」

若是從前,風小刀必會大聲說出自己住在名震天下的黑風寨,可今日,他已知道黑風寨是殺人惡盜,更知道人外有人、天外有天,只低了頭羞赧道:「神仙……爺爺,我叫風小刀,打……黑風寨來,我到菊香村,是為了找爹爹的。」

若水摸摸他的頭道:「那你找到爹爹了嚒?」

風小刀想起數日前,父親也是這般慈愛地摸著自己的頭,不禁悲從中來,放聲大哭,這下若水倒怔住了,只得將他擁入懷裡。

風小刀哭道:「爺爺,爹爹死了!爹爹被壞人……那個魔小孩打散了!」

若水一凜,問道:「你說什麼魔小孩?」

風小刀抽抽噎噎地述說了父親灰飛煙滅的情狀,若水越聽越是心驚,白眉微鎖,反覆問道:「你說是一個和你年歲相彷的孩子,一揮手,父親便化做劫灰?」

風小刀用力點點頭,若水尋思:「這是魔界至高神功『殘天闋』!莫非那孩子已初窺堂奧?一個九歲孩童,怎可能練得成?」

風小刀見若水沉吟不語,忽彎身跪在地上,咚咚咚叩首道:「求爺爺教我仙法。」

若水見這孩子剛毅膽大,又有俠義心腸,打從心裡喜歡,早有意收他為徒,便問道:「我瞧你使的功夫是無間劍法的起手式,這是誰傳授予你?」

風小刀想起父親警告不可對人言,但想這爺爺實是慈祥親近之人,不該隱瞞,就和盤托出與君無言後山相遇的情狀。

若水心想這孩子真與自己有緣,緩緩說道:「世人所稱『三無派』無間島、無邪門、無欲派本師承一脈,創派的無心祖師乃是一介奇人,武學、陣法、術法無不精通,他一生收了三個弟子玉虛、玉京、玉華,卻沒有人能夠傳承他所有學問,三個弟子各有所擅,到後來只得分成三派:無間島以劍法斬妖除魔,名氣響亮、門派壯大;無邪門則專精於術法,在除魔衛道上也多有作為;唯獨我無欲派只重視內心修習,無慾無念,門人多隱逸雲遊,不理俗事,甚至人丁單薄,我至今未收半徒,你若想拜我為師,必須答應我一事……」

風小刀聽得似懂非懂,只知爺爺和君伯伯同出一脈,心中大喜,趕緊再叩三個響頭,道:「請爺爺吩咐。」

若水深深望著他許久,才緩緩道:「不可為你爹爹報仇!」

風小刀一時呆愣,父仇不共戴天,怎能不報?可是若不學仙法,更是報仇無望,他心中掙扎又不願扯謊,一個頭停在半空,不知該磕不該,這對一個八歲孩童來說,實是太難的決定。

洞外山底下傳來一陣宏沛嘯聲:「若水師叔,無邪門無常、無妒求見。」

若水知道風小刀心意難決,不再問他,轉對洞口道:「上來吧。」他聲音與平時無異,並不特別大聲,山下已然聽見。

清水無崖位於修真四十名山之一「南山清水巖」的峰頂上,奇崖峻嶺、斷壁天成,兩旁水瀑飛瀉如白緞,彷彿雙龍倚天,不斷噴吐珠玉。來訪二人順著雙瀑當中的便道拾級而上,行到半腰,已無石階,山巔仍聳入雲深處,二人隨即施展輕功拔身上崖,不多時,腳下已是一片雲海波濤,有如騰雲駕霧般。

來者是一對夫婦,男子名喚路無常,年過三十,臉皮粗黑,丹眼大鼻,面貌微醜,身著鵝黃勁裝,手拿紫金羅盤和一方長卷軸;婦人即是路氏之妻蘇無妒,明豔大方,臉圓而體態豐腴,一身鮮奇色彩、珠花搖顫,手中抱著一名四、五歲的小童。

夫婦倆先向若水致禮,路無常一開口即道:「師叔,師父失蹤了!我們原先以為他雲遊去了,直到您說有急事相邀,我們怎麼也找不到他,才覺得事有蹊蹺,我們只得自做主張,先來赴約。」

若水疑道:「竟有此事?」

路無常將手中的長卷軸展開,舖放在地上,只見圖中畫著人、魔兩界地形,幅員遼闊、脈絡分明,其中奇山大河、叢林廣漠、大城小鎮無不密密麻麻地標示出來。

路無常解釋道:「這『山海奇形圖』乃是無邪歷代先輩耗盡心力繪製而成,只要師父身上繫著『天涯海角符』,我們施『追影術』於圖上,就能查知他老人家的行蹤。」

他手指彈出一顆清透圓珠落於卷軸上,雙袖飛揚,舞出太極圖形,引導圓珠緩緩滾動,口裡喃喃唸道:「天圓地方、律令九章,有物混成、先天地生……」圓珠所到之處,圖上標示的地名藉圓體映照放大,俱清晰可見,圓珠行到一沼澤處,就停滯不前。

路無常指著圓珠停止處,道:「這裡是南疆的『雲夢大沼』,我們曾派人前去尋找師父,卻只見到濛濛毒沼,沒半點人煙,師叔您遊歷四海,也許聽聞過什麼。」

若水搖頭道:「我不曾去過南疆,但師兄術法高明,一般毒沼應難不倒他,或許是被什麼事給擔擱了,兩位師侄能前來相助甚好,眼下有極為重要之事。」

路無常和蘇無妒聽他說事情重要,都聚精會神的聆聽,若水道:「你們都知道普天之下唯有『荒塵神刀』可誅殺魔君,而三魂珠就是尋找神刀的關鍵。」

路無常道:「是,三魂珠已得其二,『胎光珠』在師叔您手裡,『幽精珠』在我手裡,無間一直在追查第三顆靈珠——『爽靈』。」

蘇無妒道「找不到爽靈珠,荒塵神刀一日沒有著落,不能除滅魔君,天下就別想太平!」

若水緩緩道:「多年前,秋水師弟曾探出這世上除了荒塵刀外,還有一件寶物『九天玄葫』可暫時封住魔君元神,元神一封,魔君肉身即不言不行、宛如活死人。後來秋水師弟在聖嶽峰一役受了重傷,積病成疾,因而過逝,由刑師侄接了無間島主之位,玄葫的事就被擔擱下來,我因此特意留心尋找。」

蘇無妒忍不住插嘴道:「都是因為尹……那個人叛入魔界,秋水師叔才氣死的。」

路無常橫了她一眼,示意不可再說,若水卻道:「天命有時,師侄無需避諱此事。」

尹無豔原本是無間弟子,為人冷若冰霜、心如鋼鐵、手段精練,甚受上官秋水器重,卻意外相戀魔君幽鬿,轉投魔界。上官秋水在傷病之際,又聽聞愛徒墮入魔道,終於抑鬱而逝,這件事成了無間大恥、三無派大痛,從此「尹無豔」三字便成了忌諱。

刑無任身為上官秋水大弟子,在師父逝世、接掌島主大位後,更以除魔務盡為己任,誓殺這個叛徒以報師仇,皇天不負苦心人,終於等到尹無豔與魔君鬧翻,獨自離開魔界,刑無任立刻派人追殺,尹無豔因此墜落萬丈深淵,伊人就此香消玉隕,武林再沒有這號人物。

若水續道:「天幸我終於尋得九天玄葫,爾後就一直留心魔界動作,半個月前,魔君親率三靈王到菊香村。」

蘇無妒輕呼道:「他們為什麼到那小村子去?五靈王各個一身本事,平時難得聚首,再加上魔君,其中必有重大圖謀。」

路無常也不禁搔搔頭道:「可他們到底圖的什麼呢?」

若水拿出九天玄葫居中一放,道:「我見機不可失,便前往一會魔君,收了他的元神,我雖受了傷,幸蒙小兄弟拯救,總算僥倖保住一命。」

「啊!」二人見這貌不起眼的葫蘆竟然就裝著魔君幽鬿的元神,實在太不可思議,心情激動,忍不住驚呼起來,雖師叔淡淡說來,可想當時必是一場驚天大戰。

無欲派極少參與江湖中事,反而因為專心修行,武功更容易臻至頂峰,這個師叔就是三無派中最高深莫測者,但他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,這次會出手,著實令人大感意外。

蘇無妒用力一拍腿,大笑道:「難怪我們一路行來,聽說魔門封閉,原來是師叔重創了他們!不管這幫妖魔圖的是什麼,師叔已大大破壞他們的好事!」

若水道:「九天玄葫只能暫時封住魔君元神,最終還是得找到荒塵神刀,這段時日,我會固守此地,要請師侄在清水無崖四周設下陣法,以防魔界大軍來搶回元神。」

蘇無妒立刻起身道:「師叔說得甚是,常哥,咱們趕緊動手設陣!」

「遙兒呢?」夫婦倆忽想起了小娃兒,一轉頭卻見二個小孩正張眼相瞪。

蘇無妒問道:「是這位小兄弟救了師叔嗎?」

他們帶來的小童面容清秀、眉目如畫,頭髮束冠、梳妝整齊,白衣褲裝一塵不染,一雙活潑慧黠的眼瞳直瞪著風小刀,見他跪著一動也不動,更不理會自己,就扮各式鬼臉嘲笑他,聽爹娘呼喚,即奔到蘇無妒懷裡撒嬌,告狀道:「這個醜哥哥做壞事,被罰跪了!」

若水這才注意到風小刀竟還跪著,心想這孩子倒實心眼,說道:「小哥哥是你的師叔,小刀,過來見見你無邪門的師兄、師姐。」

風小刀病體初癒又跪得久,站起身時,一時腿軟險些摔倒,那小童立刻拍手大笑道:「醜哥哥摔個狗朝天!摔個狗朝天!」

蘇無妒摟著他道:「遙兒,別淘氣。」

小童卻理直氣壯地頂嘴:「遙兒不淘氣,這麼大的哥哥跌個狗朝天,才淘氣!」

夫婦倆實是哭笑不得,只道兩個小孩便要爭吵,風小刀卻一言不發,只安靜走到若水身旁,作揖道:「小刀見過師兄、師姐。」他剛經歷一連串的生死危難,喪親之痛,小小嘲笑已不放在心間,他滿腦子只想:「爺爺叫我喚他們師兄、師姐,難道已准許我報仇了?」

蘇無妒瞧這孩子雖五官俊朗,但氣宇樸實,並不特別機敏,身骨尚佳,卻絕非天賦奇才,心中納悶從不收徒的師叔為何會收下他,但見他心胸寬大,不與遙兒計較,笑道:「師叔,恭喜您收個好徒兒。」

路無常也微笑道:「在下無邪門大弟子路無常。」

蘇無妒笑道:「我呢,是蘇無妒,咱們這一輩,名字中間都夾個『無』字,那師弟該稱『無刀』了。」

「風無刀?無刀?」風小刀口裡反覆唸著自己名號,忽仰頭大聲道:「不!爹爹叫我小刀,我就是小刀!」

若水微笑道:「名字只是虛號,叫什麼都無妨。」

路氏夫妻也只能點頭稱是,心想:「這孩子真是執拗,能得師叔教導,是多少人夢寐以求,他卻不知是幾世修來的福氣。」

若水起身,走到石壁邊,伸手按了坳轉處的機關,前方一道石門緩緩開啟,門後竟別有洞天,洞口清泉垂滴、芳菲處處,還有一棵古樹生成的茶亭峙立危崖邊。茶亭的另一端連接著天然石橋,綿延到對岸,橋寬一丈、長數十丈,橋下雲波浩渺,深不知處,橋的另一端也是一座高峰,名曰「玉鏡鋒」,其形如筆、高聳削瘦,崖壁光滑如鏡,輕功再高,也無法從山腳攀爬而上,唯一通道便是這座天橋。

蘇無妒笑道:「在這兒望天飲酒、渺看群山,真是人生一大快事,難怪師叔不肯下山。」

路無常見妻子如此歡喜,便道:「待除魔一事終了,咱們卸下重任,就帶著遙兒也找一塊這樣的清靜地隱居,豈不妙哉?」

蘇無妒橫了他一眼,啐道:「甭哄我啦,你要真擱得下心,我日日幫你洗衣燒飯也行,可我瞧日頭還沒打西邊出來呢!」

路無常被妻子搶白一頓,雖無言以對,可眼角也喜孜孜地瞇了一條線。

風小刀不似他們內功深厚,冷得直打哆嗦,若水讓他帶遙兒進洞內等候,遙兒卻氣得小臉鼓脹道:「我不要和醜哥哥一塊兒!」他見風小刀頭髮散亂、衣衫破爛,便覺得此人骯髒醜陋。

蘇無妒連說帶哄:「遙兒乖,你隨小師叔去,等娘親回來,下山後買糖葫蘆給你。」

路無常在一旁咕噥著:「妳老是這般寵壞了他。」

遙兒聽見有糖葫蘆,便不再吵鬧,歡天喜地隨風小刀回到石洞裡,若水將石門關上,以隔絕冷風免得兩個孩子受凍。

路無常看著對岸,道:「玉鏡鋒易守難攻,的確是關大魔頭的絕佳處,魔界要來找碴兒,得先通過師叔這一關。」

蘇無妒哼道:「再加上無邪的『天罡七星陣』,我就不信還有誰能越雷池一步!」

「天罡七星陣」是無邪至高的守護陣法,若水微笑道:「原來兩位師侄已學會『天罡七星陣』,可喜可賀!那我從此可安穩睡覺,不必夜半驚醒,擔心魔軍前來了。」

路無常被這麼一誇,有些不好意思,還待謙遜幾句,蘇無妒卻是自信滿滿,道:「走吧!咱們要替師叔分憂解勞!」便拉了他的手,飛身而去。

三人施展輕功,身如掠燕飛鴻,越過天橋,不多時,已消失在雲霧裡。


遙兒一進石洞就甩開風小刀的手,風小刀也不在意,只一心記掛父仇,過了半柱香時分,遙兒覺得無趣,就過去用力拉扯他的頭髮,罵道:「醜哥哥,娘親叫你陪我,你為什麼都不睬我?」

風小刀心事糾結,見小娃兒一直胡鬧,便嚇唬他:「太師叔說我是你小師叔,你是聽到了,不准再叫醜哥哥!」

「胡說!」遙兒不服輸地把頭搖得波浪鼓似的:「哪有這麼醜又這麼小的師叔,我才不叫你小師叔,偏叫你醜哥哥!」又用力拉扯風小刀的頭髮。

風小刀被這個任性小娃扯得痛了,也動了氣,一手扭下他手腕,道:「你敢不聽話,我就打你屁股!」

遙兒掙脫不開風小刀的擒拿,倔強道:「你敢欺侮我,我才叫爹娘打你屁股!」

風小刀見他不肯服輸,手上不禁使了勁,遙兒被捏得痛了,大叫道:「我不怕你!我使『八方不動符』,你便沒法兒動!」另一手便捻起了小手指,夾著一道小符,口裡開始唸唸有詞。

風小刀不知這是什麼奇怪術法,生怕自己真不能動,一緊張就伸手去按他的嘴,誰知遙兒竟張口咬下他手掌。

「哎喲!」風小刀手掌被咬出血,遙兒仍不鬆口,風小刀性子一拗,索性把他翻彎了身,「啪啪!」用力拍了兩下屁股,道:「這裡只剩咱倆,你叫天,天也不靈。」遙兒仍不肯服輸,小手小腳拼命踢打,可哪裡掙得開這強壯的大哥哥,風小刀又好氣又好笑,忍不住多拍他兩下。

「哇哇!」遙兒在無邪門可是倍受疼愛,幾時受過一丁點氣,今日居然被他瞧不起的醜哥哥拍了屁股,氣惱得大哭起來。風小刀一見他哭,心裡也慌了,這下可怎麼向師兄、師姐交代,師父也要怪罪的吧,只得抱住這小娃兒,學蘇無妒般哄著,直到他扮鬼臉、學猴子又胡亂唱了小曲,小娃兒才破涕為笑,哭得累了,便在風小刀懷裡沉沉睡去。

若水三人從玉鏡峰歸來,蘇無妒想抱回沉睡的遙兒,卻見他小手緊緊拽著風小刀衣袖,蘇無妒一把抹去小臉蛋上殘留的淚珠,笑道:「小師弟,了不起!連這小麻煩你也哄得住,不過小傢伙可會記仇,你惹了他,小心得哄他一輩子!」

風小刀見她嘲笑自己,忙將被咬傷的手藏在背後,只低著頭囁嚅以對,幸好蘇無妒並沒再追究。

夫婦倆辦完了事情便告辭離去,若水和風小刀在崖邊相送,隨著無邪雙俠一路下山佈陣、指風引雨,山下的雲彩也不停變換顏色,時而烏雲重重,時而七彩霞光,時而雷電交加,直看得風小刀目瞪口呆、驚嘆連連。

此後風小刀便跟隨若水過著清修生活,渴飲清泉、飢食花草,其餘時間就是修習無欲派內功心法「無欲心法」和外方武學「無欲刀法」,若水總是十分耐心、循循善誘:

「無欲刀法乃由七絕劍法演化而來,劍為百刃之君,刀為百兵之膽,相同根基,不同意念,刀單面開刃、脊厚體彎,刀勢取意『帶兵以道』,古今將帥多配刀,便是前行者需知『道』、行『道』、才能得『道』,所以世人多以刀為霸氣凌厲,一往無前,可無欲刀法恰恰相反,需行雲流水,以柔剋剛,因為無欲,才可納百川。」

「無欲心法共分三大境界『心人界』、『天人界』、『太上界』,心人界乃是藏之於心,發之於情,情隨心轉,從心生,從心滅,人心合一的境界。

天人界是心無所縛,得天地之理於心,行天地之氣為形,直達天人合一之境界。

太上界則是太上忘情,最下不及情,情之所鍾,正在我輩之境界。

刀法心法相合,可臻至人隨心轉、天人合一、太上忘情之境,則刀可猛烈如海,堅利如鋼,亦可輕如蟬翼,柔如蠶絲,萬物皆可以為刃。」

風小刀自此開了眼界,每每到茶亭修練,十分刻苦自勵,練得累了,便會摸摸懷中青珠,彷彿父親仍伴隨身畔,但他從不拿出來觀看,免得一時難忍落淚,教師父擔心。對面的山峰時時傳來魔君陰慘怒吼,他剛開始雖覺得害怕,後來也已習慣,就好像黑風寨的風切聲一般,只不過,黑風寨的一切也常在夢裡刺痛著他的心。

星晝荏苒,寒暑流易,輾轉也已過了十二年。

第四章 蘭亭香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