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 道魔爭鋒
黑風寨是一座巨岩堆疊、依山而立的石城,在東西南北四個方位都有石板路連通山外,石城頂處有一座丈許高的大平台。黑風寨主應天狂正威風凜凜地站在高台上,點召兵馬,準備攻打菊香村。
風盛怯怯地縮在一角,暗暗盤算該如何逃到山神廟與兒子會合,一抬頭,見到應天狂目光如電地瞪著自己,嚇得慌忙跪下、連連磕頭道:「大當家,您老放心,這次我一定使出吃奶的力氣!」
眾盜寇鬨堂大笑、嘲諷不止,風盛羞慚地低著頭,不敢起身,直到應天狂轉身上馬,他才敢訕訕站起。
黑風大旗一揮,眾盜寇高舉銀刀、衝奔下山,一時鐵蹄錚錚、聲震群峰。黑風寨戰無不克,面對弱小的菊香村民實是手到擒來,應天狂只怕村民聞風逃走,讓他們空手而歸。
石牆後頭,鑽出一位濃眉大眼,神氣靈動的七、八歲小童,背上縛著一個小包,鬼鬼祟祟地牽了匹小馬,悄悄跟隨在後。
到了深夜,黑風盜寇已埋伏在菊香村口,小崔子等幾個探馬先潛入村中打探情形,只見村民全聚集在「菊香堂」這座大院落裡,人人滿臉驚恐,手中緊緊握著鐮刀鋤頭,內堂裡還躲藏著許多老弱婦孺,婦人都緊緊抱著孩童,摀住嘴不敢出聲。
廳堂中央站了一名白髮蒼蒼的菊老村長,是當地首富,平日樂善好施,十分照顧村民,這回聽聞惡盜來勢洶洶,就買了許多武器,召集村民合力保衛家園,他正吩咐眾人該如何行事,內堂忽傳來細小嬌嫩的女娃聲音:「爺爺!」
「歌兒……」菊老聽見孫女呼喚,面容一動,眼泛淚光,心想這一戰不知生死,正打算進入內堂抱抱最疼愛的乖孫女,忽然間,一陣狂放恐怖的笑聲響起,迴盪在菊香村內,村民越聽越害怕,小娃子都嚇得放聲大哭,大人也瑟瑟顫抖!
「先守住大院四周!」菊老一聲吆喝,眾男丁急忙奔出,只見十七、八個黑衣人從樹林中縱馬殺出,村民看惡賊聲勢赫赫、武功高強,嚇得幾乎腿軟。
「嘶……嘶……」黑風盜寇策騎疾奔時,馬兒忽然四腿踉蹌,或跪或摔地將人甩了下來。菊香村民見事先設好的陷阱「草繩結環」絆倒許多敵人,都高聲歡呼起來。
「放箭!」菊老一聲吆喝,「咻咻!」聲響,村民射出漫天箭雨,這些莊稼漢倉亂成軍,準頭雖差,但手勁橫強,一波射過一波,滾倒在地的黑風盜寇躲避不及,紛紛中箭受傷,村民正自高興,密林中卻傳來一聲大喝:「殺!」百多黑騎傾巢而出,直如潮浪湧來,村民雖然害怕,但想到內堂裡的老弱妻小,都勇敢地抄起傢伙奮力抵抗,頓時殺聲震天,哀鴻遍野。
正當雙方廝殺激烈,天空忽然落下一道巨大如鐵塔的黑影,大喝道:「混沌一式!」
村民被一陣刀光閃了眼,過一忽兒才看清這鐵塔竟是個魁梧漢子,他滿臉鬍虬,目光如火,長刀如雷電狂掃,中者無不血肉飛濺、肢離骨斷,這些莊稼漢幾時見過如此殘忍情景,盡嚇得心膽俱裂,紛紛轉身就跑。
眾盜寇見村民潰逃,聲勢更壯,直衝向村舍大肆殺戮。風盛也跟著大夥兒往前衝,他感到應天狂兇狠的目光始終如影隨形,為了能活著和兒子離開,就專挑老弱婦孺下手,拼命追殺、毫不手軟,只盼能讓大當家滿意。
菊香堂的老幼見盜寇攻來,都倉惶逃命,一位姆嬤剛奪門而出,就被鋼刀砍中,登時身首異處、向後仰倒,跟在她身後的小女娃噎噎哭道:「姆嬤!姆嬤!別丟下歌兒!別丟下歌兒!」小歌兒被姆嬤龐大身子一撞,倒栽葱摔跌在地,就這麼不偏不倚被壓在屍身底下,暈了過去。
菊香村火光四竄、血灑如雨,臨死的人滿是恐懼,逃命的人不知長夜何時盡,這樣慘酷的屠殺直到黎明才停止,昔日菊香浮送、美如桃源的村落,一夜之間變成了人間煉獄!
東方乍白,菊老和數十女眷已被綁在一起,用刀架著。菊老大吼道:「你儘管殺我,我一把老骨頭,再活也是多餘!」他激動得連聲音都破了,彷彿要將心中憤恨、恐懼、絕望全傾洩出來。
應天狂大笑道:「老頭,你竟敢對抗我?嘿!我有個主意,挺趣味的,就讓我兄弟好好陪陪你家女人,再一刀一刀宰了,讓你眼睜睜瞧著,看以後還有誰敢跟我作對!」
眾女眷一聽,淒淒惻惻哭起來,甚且暈了過去。菊老看著如山屍首,不禁涕泗縱橫,萬分懊悔,一腔抵抗殘暴的熱血正義竟換來如此結局,倘若當日帶著村民逃亡,就不至釀成巨禍:「老天爺啊!你有沒有長眼,老夫一生安分守己,樂於助人,一家老小竟落得如此下場!」他對天咆哮,聲聲悲愴,說罷脖子往架著的刀一抹,自絕而死。
應天狂狠咒了兩句,深覺這人死得太早,甚是無趣,便和下屬欺凌眾女,盡情作樂。
此刻風盛殺得興起,又不敢過去與應天狂同樂,只拼命在廢墟裡找倖存者,忽然見到一婦人抱著小女娃從門縫邊爬出,拼命奔逃,他連忙追了過去,幾個轉折後,奔入窄巷,終於見到婦人身影,他心中大喜,渾然不覺四周安靜得連一點聲響也沒有了,沒有哀號、沒有哭泣,連黑風盜寇的笑鬧聲也不見了,整個村子的人氣宛如在一瞬間蒸發了!
在這個殺戮場中,寧靜成了一種不安的詭祕,一陣陣黑色的濃霧慢慢、慢慢地瀰漫開來,充斥在菊香村的天地間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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風小刀見父親當眾下跪,心中十分難過,怕應天狂又為難父親,一路騎著小馬追趕,只盼能為父親出些力,但他的小馬身矮腿短,遲了半日才趕到菊香村,眼前屍橫遍野、血流成河的景象,令他幾乎暈倒摔下馬來,他只能強忍住嘔吐的衝動,急急尋找父親的身影。
赫然——地上橫陣著一具屍身,竟是掌廚的順伯!
風小刀倏地翻身下馬,驚顫喊道:「順伯!順伯!」任憑他怎麼哭喊搖晃,順伯只是雙眼緊閉,一動也不動。風小刀起身奔了兩步,只見周遭一片竟全是黑風寨的屍身:「啊!小崔子叔叔!二當家!三當家!」
黑風盜寇無一倖免,他們屍身完整,沒有外傷,似乎是一瞬間、沒有抵抗地同時遭難!
風小刀心口驟緊,眼前一黑,雙腿幾乎軟倒,這些人平日裡雖然會欺侮他們父子,但畢竟是長年相處的叔叔伯伯。
這個戰無不勝的黑風寨到底發生了什麼事?他無法細想、不及哭泣,只能發了瘋似地翻找著父親:「爹!爹!」翻遍這地屍身又翻了那地,始終沒發現風盛,也沒有應天狂,他咬著牙根、握緊匕首四處奔跑,汗水涔涔而下,嘴角也咬出了血,心頭的恐懼不安越來越甚,他朝菊香大院奔去,只見死屍堆積如山,沒有半點人影,躺在門口的無頭胖嫗忽然微微顫動、發出細微的唉哼聲,風小刀嚇得轉身就跑,卻不知這一走,非但錯過救小歌兒的機會,更是不自覺地陷入了宿命的洪流裏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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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方窄巷傳來呼喝聲,風小刀連忙趕了過去,見父親仍好端端活著,他驚喜若狂,卻見父親手提大刀正揮砍一名婦人,那婦人滾倒在血泊中斷氣,她手中小女娃被橫摔出去,疼得哇哇大哭起來,風盛銀刀高舉,對著小女娃就要斬落……
「不要!」風小刀一句「爹」尚未出口,卻看到撕心裂肺的一幕:一個黑影驀地出現,右手一揚,風盛就這麼灰飛煙滅、憑空消失!
看著父親化做粉霧、隨風飄散,風小刀雙眼圓睜,那一句「爹」哽在喉間怎麼也發不出聲,胸口像被重重一擊,再不能呼吸,就在他慶幸找到父親的剎那,父親竟在眼前活生生地消散了!
旁邊燒火的大柱頹傾倒下,眼看就要壓碎小女娃,那個黑影舉臂橫擋,「碰!」火柱一撞上他的臂,即化成灰滅,他同時黑氅一展,將小女娃捲抱入懷裡。
「啊!」風小刀憤恨大叫,全然不顧危險,「運劍式」配合「移劍式」,使盡全力地飛撲過去,手中匕首對準黑衣人連連刺去!
黑衣人卻無視於他,只身形一飄即脫出風小刀點點刀光,挾著小女娃翩然上馬,這幾下動作疾快如電,又瀟灑如風,令風小刀只覺得遇了鬼魅。
黑衣人居高臨下,冷冷瞪視著風小刀,此時風小刀背著月光,才看清了此人相貌。
他竟然是個只比自己大一、二歲的孩子!卻有著說不出的王者氣勢,清癯頎長、散髮舞風,半邊銀黑奇詭的面罩遮住了玉雪般的容顏,隱藏在面罩後的眼神亮如月、冷若星,全身華麗黑衣,黑氅獵獵,連座騎都身披銀色鎧甲,比黑風寨的駿馬還高大。
一人一馬在幽幽月光下,說不出的冰寒謐靜,宛如鬼魅,半晌,神祕的孩子輕輕一拽銀色韁繩策轉馬頭,駿馬銀蹄踏動,消失在雲霧裡,離去時連聲響也無。
風小刀心中茫然,無法置信,呆望許久,才雙膝一軟、仆跪在地,哇地一聲大哭起來:「爹!爹!」爹爹沒了,黑風寨滅了,就連父親的屍首也不見,他實是悲痛萬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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烏雲蔽月,陰風怒吼,黑霧越來越濃,幾乎目不能視,風小刀卻未發覺,不知號哭多久,直到耳邊響起人聲,他才猛然驚醒,矇矓中只見五匹銀鎧駿馬翩然而至。
一道雄渾蒼勁的聲音響起:「啟稟主君,少主似乎抱走了一個小女娃。」
風小刀只覺耳熟,一抬眼,失聲跌坐在地,來者竟是鷹王白海青!而白海青從未將風小刀放在心上,又於黑暗之中,因此並未識出他來。
風小刀瞧這幾匹馬與殺人小孩的馬一樣,心中憤怒:「這幫惡人都是一夥的!」
「他得手了嗎?」說話這人語調陰沉緩慢,一身華貴紫袍,冷冽冰厲、氣勢懾人,一開口,四周的空氣便似冷得凍結起來,他身旁有四名騎衛,都神態恭謹,低頭侍立。
風小刀這幾日迭遭奇遇,原本以為無論是傷痛或驚駭,最難承受之事已盡於此,但一聽到這人的聲音,竟是打從心裡發寒,全身不由自主地哆嗦,方才他過度傷心,此刻才感到說不出的害怕。
「還是……」紫袍人眼中迸射殺光,冷聲道:「那女娃只是普通人子!」
白海青見主君眼露殺機,忙道:「主君,萬萬不會!魔界誡條不能相救於『人』,我想少主必是謹記於心的。」
紫袍人點頭道:「看來他真是找回失蹤的聖女了!」話中透著欣慰之意。
右側騎衛一身黑袍斗蓬,看不清臉面,森森然道:「恭喜主君。」
紫袍人自是魔君幽鬿,他目光深邃幽遠,淡淡低吟:「世無道、魔無情,乃敢與天絕——」這句話像是說給自己聽,聲音卻遠遠傳了出去,迴盪在菊香村間。
白海青是何等人物,連風小刀最敬佩的君無言夫婦都不是對手,此時卻沒有往日逼人氣魄,只安靜垂立在側,不再多言。
幽鬿又道:「狐王,你去探探情形吧。」
另一白衣少年騎衛,低頭領命:「是。」隨即手催銀繮,馳馬而去,眾魔者也跟著策轉馬頭,準備離開。
風小刀見他們不注意自己,以為撿回小命,正鬆口氣時,忽然一陣颯颯風響,暗霧中閃起一條靈蛇光影,直撲向他心口,竟是另一侍衛揮出蛇頭金索,取他性命!
風小刀向後一躍,雙足連踏移劍式的八卦方位,左閃右避地躲過,只見被金索擊中處,土石破碎飛揚,他嚇得直拍胸口、暗呼好險。
「咦?」正要離去的眾魔者紛紛回頭,風小刀見數道精光注目自己,心知小命不保,想起寨毀人亡、傷心孤苦,去和父親作伴未嘗不是件好事,登時勇氣大增,喝斥道:「你們這些壞人,要殺便殺,我可不怕你們!」
揮索之人滿頭細長髮辮,面貌清瘦,兩眼十分靠近,裝扮怪異,最奇特的是皮相上有一層薄薄鱗光,他眉宇微皺,露出一抹詭異笑容,道:「小子,我們可不是壞人,是魔者。」
「魔者?」風小刀一怔,呆問道:「魔者和壞人不同嚒?」
髮辮人笑道:「自然不同,黑風寨才是姦淫擄掠的壞人,可妖魔啊,只做本分之事。」
風小刀迷惑問道:「原來黑風寨比妖魔還惡嗎?」
髮辮人並不回答,只微笑道:「我叫藺什郎,你記住了!」
風小刀更是不解:「為什麼要記住你?」
藺什郎笑道:「因為你得向閻老爺告狀去!」
風小刀還在想誰是閻老爺,藺什郎已手腕一抖,再次出招,他剛才見對方是個孩童,隨手就能了結,才只出半分功力,豈料這小童身負武功,竟輕易躲開,害得他在主君跟前丟臉,這一次他全力出手,那蛇頭金索疾快如星流電掣,又彎轉曲折、伸縮點擊,直如靈蛇出洞般變化莫測,風小刀身法再靈動,畢竟功力相差太遠,怎麼也躲不開去,他嚇得心中大叫,卻只能眼睜睜看著蛇索絞斷自己腰骨!
「嘶!」蛇頭金索竟是倏地縮回,風小刀不明白對方怎會忽然收手,見眾人臉色深沉、目不稍瞬地盯著自己,更覺奇怪,過得半晌,背後傳來一陣腳步聲,他回頭望去,只見茫茫黑霧中透出一片昫昫清光,緩緩現出一道身影,那人穿著灰樸道袍,手持三尺拂子,一身鶴骨仙風,雙目曖曖內含光,對他頷首微笑。
風小刀見是個老爺爺,心中焦急,縱身一躍,擋在老者身前,道:「爺爺,這兒萬分危險,您快走!」
老者見風小刀和自己貼身而立,左手一捻法訣,右手拂子一揮,順勢將他裹在自己的清光中,風小刀感到周遭溫暖明亮起來,不再陰冷,立刻精神一振,高舉匕首橫在胸前,雙瞳直瞪著前方眾魔,大聲道:「爺爺,我擋住他們一會兒,您趁隙快走!」
老者不疾不徐道:「咱們終於會面了。」
風小刀大吃一驚,心中暗暗叫苦:「原來爺爺和這些妖魔是好朋友!」
幽鬿精光一湛即逝,微笑道:「若水上人乃是化外高人,怎有閑情來這小村子?」
若水手捻白鬚,微笑道:「老朽雲遊至此,感應到魔氣衝天,便過來瞧瞧,原來是幽鬿魔君光降!魔君功震宇內、舉世驚懾,老朽今日有緣得見風采,心中甚喜,也盼能受教一、二,好開闊眼界。」他言詞恭禮,交鋒之意卻甚明白。
眾魔心中暗想這老道是中州第一高人,向來隱逸無蹤,就連幾次大戰都不曾參與,今日現身絕非偶然,必是有備而來,白海青遂以傳音入密說道:「主君,少主應已得手,十二年後大事必成,咱們不必與臭老道爭一時意氣!」
黑袍斗篷之魔也傳音道:「還請主君暫且忍耐,先走為上。」
白海青策馬踏上一步,道:「你們護主君先走,我斷後!」
藺什郎也縱馬上前,與他併肩道:「大哥,我來助你。」
白海青朗聲道:「咱們鷹蛇聯手,還怕他牛鼻子!」
若水微微一揖,道:「鷹王白海青、蛇王藺什郎,二位大名如雷貫耳,若水候教了。」
幽鬿心高氣傲,想親自一會這絕頂高人,揮手示意他們退下:「上人既專程來會武,本君若不親自招待,豈不失禮?」
「請了!」若水拂子一揮,封住風小刀身脈,將他送至十數丈外,以免他承受不住雙方比鬥的氣勁,風小刀不由自主地飄飛上天,嚇得大聲喊叫,然而此刻,一場驚天大戰將要展開,再沒有人會關注一個微不足道的小童。
若水意態灑然,騰身而上,如履雲端,手中拂子在他功力催動下,拂芒似暴長十數倍,直衝入雲霄,接著開展如屏,就像光華四射的烈陽,在一瞬間撕開了幽暗夜幕,天地間團團黑霧驟然散去!
他一襲灰袍獵獵風揚、氣勢磅礡,再不像是蒼蒼老者,彷彿是傳說中的上古天神化身鼎立,手中長拂更似翱翔九垓的銀麟白龍!
幽鬿雙眸精光湛射,有如夜空中最亮的明星,他輕輕躍離馬鞍,猶如紫霞昇天,雙臂緩緩揮揚,周遭的黑雲立刻滾滾翻騰,像潮水般不停湧入他袍袖之內,將紫袍漲得飽滿,他全身彷彿都蘊藏著吞蝕天地的黑暗力量,直如傲視寰宇的九幽闇神!
天地一黑一白、一光一暗,像被割裂成晝夜並存、正邪壁壘分明的兩個世界!
幽鬿將魔功飽提至頂點,急速吸納四周被若水所逼退的黑霧魔氣,頃刻間,就運化成千千萬萬的黑色巨柱,這些魔氛闇氣,尋常人只要沾惹一丁點,立刻就灰飛煙滅,此時卻暴雨傾瀉式地狂殺向若水!
若水獨自面對一代魔頭和三名各負奇功的魔將,心知若不能一舉收伏強敵,不僅性命難保,從此道消魔長,再無人可壓制這魔頭,所以一出招即使上十成功力,手中長拂在道家正氣催貫下,每一細細拂絲都似有了生命,萬蛇鑽動地向四周蜿蜒分展,奔刺入道道黑柱中心,「碰碰碰!」只聽得一串震天價響,剎那間,黑霧山柱一一暴裂、消失無蹤!
幽鬿前來菊香村的目的已經達到,只想速戰速決、迅速離開,未料自己全力出擊,竟被若水一舉破去,對這老道不由得刮目相看,他搏殺不中,立刻變招,雙袖形成合圍之勢,黑色魔氣轉化成大捲旋風,將若水團團圍困在風眼中心。
風小刀身在十數丈外,又有若水加持在先,才保住小命,卻仍然胸口悶窒,幾乎不能呼吸。他抬頭望見滿天白光黑雲爭鬥不休,直嚇得目瞪口呆,這一場驚天之戰,比較當時白海青和君無言夫婦的「仙人鬥法」,更是不可同日而語,風小刀只覺得彷彿置身夢魘之中,但地下土石的碰碰震動、龜裂塌陷,黑夜白晝的交替,又令他真切的感受到天地似要被翻覆了過來,眼見若水被黑氣包圍得不見人影,憂急大喊:「神仙爺爺!神仙爺爺!」他微弱的喊叫聲卻淹沒在山呼海嘯裡。
俄而,拂芒如電光銀束衝天直上,灰袍身影破出黑風捲的包圍,直欺到幽鬿身前,手中拂絲如蛛網大張,瞬間就將幽鬿包裹得有如白繭。
風小刀見若水抓住了壞人,正要大聲歡呼,卻見那白繭冉冉升起一絲絲黑氣,接著一聲轟天大響,白繭炸開,若水被震得跌下地來,幽鬿卻已掙脫禁錮,翱翔九天之上,他低沉的嘯聲如鬼魔獰笑,聲聲迴盪天地間!
若水雖失一招,拂絲卻立刻匯聚成束,如急瀑狂流般,飛衝上蒼宇之巔!
藏身夜雲中的幽鬿才喘一口氣,乍見到拂絲如電芒驚掠,挾著道家正氣衝殺過來,他連忙高舉雙掌迎擋,黑色魔氣驟然騰升成一片九仞高山,硬是將這漫天拂芒在面前頓了下來,道魔兩股驚天力量短兵相接、龍虎交會,這內力比拼實比剛才的兵刃過招更加兇險。
天際一時銳芒閃閃、毫光燦爛,黑氣盤踞的界限越縮越小,拉鋸之間,漫天拂芒一步步進逼,宛如萬把鋼絲要將幽鬿射個千穿百孔。白海青等人焦急無已,都握緊兵刃蓄勁待發,可心中也清楚,自己功力相差甚遠,幾乎無法切入相助主君。
幽鬿氣血翻騰、內息不順,情況越來越危急,他不得不減弱周身防護,冒險將全部功力都聚到雙掌之上,力抗尖刺拂芒進逼,這拂芒卻忽然消失了力氣、化鋼為柔,繞著他身子快速旋轉,瞬間就纏捲住他的腰!
幽鬿雙掌著力處頓時變得空空盪盪,他錯放力道,已來不及掙脫纏身拂絲,心中大駭。若水將拂柄用力一扯,硬是將幽鬿自空中拖了下來,同時左手轟出雷霆巨掌,務要一舉擊斃這魔頭!
剎那間,兩人相距已不過尺許!
白海青和藺什郎護主心切,再顧不得自身危險,蛇頭金索、鐵指鷹爪同時殺向若水,幽鬿趁這一瞬,飽提元功要掙脫拂絲。
若水功力雖高一籌,也無法再分心對抗二魔,只得疾收回部份拂絲,分頭打向藺什郎和白海青。藺什郎使出「蛟龍翻海」,身子急旋,要脫出拂絲糾纏,白海青則使出「百凰朝天」,身形急拔直上,豈料那拂絲陡生數倍之長,直追殺而至,一束纏絞蛇頭金索、一束分捲鷹爪五指,二靈王頓時無法脫身。
若水內力藉拂絲濤濤湧來,藺什郎內元受創,一時狂吐鮮血,蛇索撒手,身如石墜。白海青五指也要被絞斷,一直在旁邊觀戰的黑袍斗篷之魔忽然出招,一手接住藺什郎,一手激射出三枚銀物,幽鬿趁機發掌擊向若水胸口!
魔君掌力雄渾,如驚濤駭浪,若水內力一分為三,絕非對手,他連忙提起左掌相擋,三枚銀物卻避無可避,「剝剝剝!」直釘入他左肩。
若水拂絲勁力頓時減弱,白海青五指急縮,終於保住鐵爪脫困而出,他正感慶幸,忽然一道銳厲慘呼聲傳來:「你……九天玄葫!」幽鬿的元神竟從天靈處騰騰而出,如長鯨吸水般,在眾魔面前眼睜睜地被吸入若水左掌內,身子卻如斷線風箏筆直墜落!
此番惡變只在眨眼之間,白海青雙袖急展,使出「俯梟破浪」急速下衝,托住主君身軀,大喝道:「快走!」
黑袍斗蓬之魔揚手撒去漫天毒霧,若水拂絲開展如傘屏,將毒氣盡數擋開,雙魔各自抱了一個傷者倏地消失在夜色中。
風小刀還驚魂未定,背心忽然一緊,被人提了起來,飛身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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菊香大院門口,小歌兒漸漸清醒,赫然發現壓在身上的無頭屍,竟是平日照顧自己的姆嬤,她害怕得想起身,卻掙扎不出龐大的胖軀,恍惚間,似聽見爺爺的悽厲吼叫和姐姐、姨娘們的陣陣哀號,她嚇得全身癱軟,連眼淚也流不出,漸漸地,哭嚎聲、呼喝聲化成一片模糊、消失不見。
不知苦挨多久,她從縫隙間見到一名小男童奔了過來,趕緊拼命大喊:「哥哥!哥哥!救我!救我……」可無論她如何哀哭求救,細嫩的呼聲卻悶傳不出去,小男童終是無情地走了,從此,世間彷彿死了般,安靜得再沒有半點聲息。
日昇日落、天地蒼茫,獨剩她一人躺在煉獄場裡,「死」或許不可怕,但在一具具冰冷破碎的親人屍體中,孤獨地、一分一分地死去,卻是一種折磨至深的死法,她不明白為何大家都拋棄了她,內心的恐懼煎熬使她四肢僵化,沒有眼淚,沒有知覺,只茫然地瞪視著傾盆大雨的黑暗天空,渾身寒顫地浸在血水、雨水交透裡。
她喉頭渴如火燒,小口微啟,雨水和著姆嬤的血水汨汨流入喉間,雖舒緩了乾渴卻是萬分噁心,直挨到第四日,雨勢稍歇,腥羶惡臭瀰漫著荒村,「嗡嗡……」大片蚊蠅盤旋吸附在她露出的頭臉上,小小孩童數日間承受村破人亡的悲痛、恐懼至深的折磨,意識終於漸漸渙散……
「鈴鈴鈴……」一陣細微鈴聲響起,小歌兒模糊的視線中,緩緩浮現一雙繫著金鈴的紅繡金葱鞋,她不由得感到渾身發冷,比死還冰冷!
一名十七、八歲、身穿華麗紅金縷衣的少女緩緩走進這座悲傷死寂的荒村,輕拍胸口嘆道:「唉喲,不怕不怕!這場大戰可嚇壞人家了,幸虧本姑娘站得遠,要是挨著一丁點氣勁,弄個半死不活的,可就賠本了!」
她拿著一個小小的青翠玉瓶四處梭巡,將瓶口對準每個屍身的「頭竅陰穴」,吸出兩道熱氣封入瓶內,笑道:「這次菊香村連同黑風寨大戰,總共收了四百多人的『喜』、『愛』魂魄,又尋得一個『五陰煞』,主人一定會大大獎賞我!呵呵呵!」笑聲中透著絲絲詭異,沒有半分歡喜,只有無盡的冰冷。
她緩緩走向菊香堂,陰冷冷地打量著倖存的小歌兒,喃喃道:「算妳命大!誰叫妳和我一樣是五陰煞呢!」紅袖一揮,攜了菊家孫女揚長而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