劉玉娘：玫瑰皇后之金錢迷宮

【 玫瑰皇后之金錢迷宮】

       在歷史長河中，那些以狠毒留名青史的女子，往往背後隱藏著辛酸或有非凡的政治智慧。然而，劉玉娘，這位後唐莊宗李存勖唯一的皇后，卻是個特例。她受盡寵愛、無人爭鋒，其所作所為，卻比許多爭權奪力的后妃更令人觸目驚心、匪夷所思。

       劉玉娘在歷史中沒沒無聞，然而我在書寫《十朝》的過程中，總覺得她是我所見過無論在戲劇、小說或正史中，最令人細思極恐的惡女，究竟是什麼樣的經歷，才造就了這樣一個燦若玫瑰、毒如蛇蠍的人物？

       劉玉娘出身卑微，母親早逝，父親劉叟是一個江湖郎中，他帶著幼小的女兒四處漂泊，為人治病、卜卦。在戰亂中，父女不幸離散，史書並未記載劉玉娘究竟流浪多久、遭遇了什麼，才被晉將袁建豐帶去獻給李克用的夫人曹氏做侍女，但可想而知，一個孤苦無依的小女孩，流落在人吃人的亂世裡，內心定是極為恐懼的，這個可怕的遭遇埋下了她從此對誰也不信任、誰也不愛，只貪愛錢財的病灶。

       劉玉娘容貌嬌美、聰明伶俐，來到晉王府後，很快學會了歌舞，深受貞簡太后（李存勖的母親曹氏）的喜愛，並將她賜給了李存勖做侍女。李存勖年少時已有多位美貌妻妾，但一見到劉玉娘，便神魂顛倒，深深被吸引，將其他后妃盡拋諸腦後。

       劉玉娘生性狡獪、工於心計，在後宮的競技場中，輕易擊敗了眾多對手，地位扶搖直上，生下兒子李繼岌後，更是受到專寵，李存勖不僅將她們母子時刻帶在身邊，甚至不顧母親和大臣的反對，將她冊封為皇后。

       如果劉玉娘是一個溫良恭儉、沒有野心的女子，那麼身為皇后、得到帝王專寵、兒子爭氣，應該算是人生圓滿了，然而這一切福氣在她眼中都是虛空，即使身為錦衣玉食的皇后，她仍然無法感到滿足，就像一個暴食症患者或癮君子般，她心裡有一個巨大深淵，是任何東西也填補不了的，只有往那個深淵裡拚命倒入金錢，才能讓她稍稍止渴。

        為此，她不惜使盡手段暴斂錢財，下令將貢品和稅賦分成兩份，一半上繳天子，一半送入中宮；她教宮人製作低廉膺品，或拿宮裡的蔬果、飾品，打上「皇后玉娘牌」，拿到市場高價出售，賺取暴利。官員富商為奉承中宮、百姓因信任朝廷，競相追捧這些「玉娘牌商品」，從而為她打造了一個巨大的金錢帝國。

       看到這些史料，我忽然覺得劉玉娘實在生不逢時，倘若她生於現代，定是叱吒商場的女強人，她擁有敏銳的商業頭腦，在千百年前，無人教導的情況下，她就有了樹立品牌的概念，且懂得利用自身地位與價值為商品加分，這就好像許多明星開創副業，以自身名氣為自家商品代言，使價值暴增一樣。

       這原本是十分聰明的行銷手法，但若長期以廉價品冒充高等貨，最終定會賠了信譽，更何況劉玉娘是身處在宮廷之中，這樣販售膺品牟取暴利的行為，嚴重地傷害了朝廷名譽，太后、太妃以及大臣都深以為恥，十分厭惡她，然而李存勖卻絲毫不在意，依然給了她絕對的自由，對她萬分寵愛。

       劉玉娘就像「皇后牌」贋品一樣，看似聰明伶俐，實則只有小狡獪，並無大智慧，這來自於她出身低微，沒有受過良好教育，進入王府後，又只學到逢迎娛人的歌舞，並未充實更多的學識來應付她所處的複雜環境，所以她一直憑藉本能掙扎求存，即使最後成功登上后位，她心裡始終住著一個恐懼無知的小女孩。

       這樣一個骨子裡貪財庸俗的女子，為何能讓從小受王侯教養、文武兼備、看盡繁花的李存勖深深迷戀？

【玫瑰皇后之愛情毒刺 】 

       身入朝堂之人，大多迷戀權力，劉玉娘卻不然，她只貪愛錢財――拉攏大臣、爭搶后位、扶兒子為太子等一切看似爭奪權力的行為背後，其實都是為了斂財！否則在士兵缺糧，即將發生兵變的時候，宰相來求懇李存勖說「中宮府庫充裕，希望能開放賑災」，劉玉娘就不會像潑婦般悍然拒絕，即使李存勖好言勸說也無用，她寧可毀滅江山，也捨不得施捨分毫，最後還把三個幼兒推出去抵擋悠悠眾口。

       其實身為皇后的她，早已衣食無虞，然而貪婪之念卻不曾消減，這儼然已是一種病態。

       劉玉娘的貪婪不僅影響了原本慷慨的李存勖開始對士兵吝嗇嚴苛，更帶動朝廷的納賄風氣，官吏也為了迎合帝后之欲，對百姓苛徵重稅，層層剝削，致使餓殍遍野，叛亂之火四處蔓延。面對這一切，劉玉娘絲毫不為所動，誰擋了財路，她就遇神殺神、遇佛殺佛！為了鞏固自身利益，她甚至不惜矯詔殺害扶持她登上后位、剛立下平蜀大功的樞密使郭崇韜，這一舉動終於引爆了震驚朝野的「興教門之變」。

       如果說江山飄搖、屍横遍野，這種種人間慘事對劉玉娘而言，太過遙遠，她無法體會，那麼對待至親之人，她又是如何呢？

       為了登上后位，她下令士兵痛打失散多年、千里尋親的老父，將之驅逐出城，威脅永不相見；又以隱晦的手段逼迫有恩於她的曹太后，導致曹太后、劉太妃傷心病逝；在興教門事變爆發時，她為了獨自逃生，不惜勾搭小叔、殘忍毒害給予她一切榮華富貴的丈夫，也拋棄了幼弱的親兒。正如前面所言，在她的心中，親情、愛情、權力江山一切皆如糞土，唯有金錢才是她追求的終極目標，是她心中至高無上的信仰！

       在查考劉玉娘的資料時，我深覺得她是一個極其聰明又極其愚蠢的矛盾體，她隨李存勖出征時，能幫忙出謀劃策，在商業領域，更是頭腦精明，眼光獨到，然而她卻不能明白一個至簡的道理：帝后的財富根基是來自於國家穩固、軍心安定、百姓富足，以至她為了蠅頭小利，竟不惜賠上李存勖的大好江山；她為求心安，把大筆錢財拿去供佛，卻不願施捨分毫給餓死的軍兵百姓，這樣的禮佛，又何嘗有半點慈悲？

       當興教門事變爆發時，李存勖的處境雖危急，然而，只要多堅持一日，便有兒子李繼岌率領川蜀大軍回援，可劉玉娘在這個關鍵時刻，竟做出了令人錯愕之舉，她寧願依託於那個軟弱毫無戰鬥力的小叔李存渥，也不願選擇曾給予她無比榮寵、時常逆轉勝局的丈夫，這又是何等涼薄與短視！在逃亡的路上，她遁入空門，隱身為尼，仍不忘詐騙斂財，終於走向了滅亡之路。

       這樣一個貪財庸俗的女子，為何會讓從小接受王侯教養、文武兼備、看盡繁花的李存勖深深迷戀？這是一個耐人尋味的謎題，在史料的隻字片語中，無法讓人窺見全貌，我只能從蛛絲馬跡的線索去理解、想像，重新塑造出劉玉娘的風情，好解開這一樁情謎。

       有些評論說劉玉娘表面溫順、善於逢迎，才得到李存勖特別寵愛，我以為這並不完全正確，劉玉娘或許善於逢迎，但絕非溫順之人，這其中有一件小事是極為有趣的。

       史料記載劉叟來王府尋親，劉玉娘極力否認，並叫人痛毆劉叟，將其逐出城外。李存勖是個聰明人，一看便知真相如何，但他並沒有責怪愛妻，而是用巧妙之法來點醒她，自己並不在意她卑微的出身，她實在不需要如此掩飾：李存勖帶著兒子扮成落魄的江湖郎中，在王府裡沿街叫賣，氣得劉玉娘拿長桿追打，直到父子倆求饒，她才罷休。

       由此可見，劉玉娘絕非溫順的小綿羊，相反地，正是她的潑辣率性，才讓生性活潑、喜歡戲夢的李存勖感到新鮮有趣，因為她不像那些貴族女子表面虛偽矜持、內心空洞乏味。李存勖可以在劉玉娘面前全然卸下王侯的體面，展現真實的自己，讓夫妻之間的相處有著真正的人間煙火氣。

       相比之下，李存勖的正妻韓氏雖也是少見的大美人，(在多年之後，年逾五十的韓氏還得到耶律德光的青睞)，然而李存勖打從一開始，就沒正眼瞧過韓氏，或許正是因為韓氏乃大家閨秀，太過溫順，無去激起他的興趣。

       所以在塑造劉玉娘這個角色上，我特別設定了表面有著迷人酒窩、貌似嬌媚少女的形象，實則懂得如何勾引好勝心強的李存勖，讓他有著欲得而不得的征服欲望，由此降服了一代戰神。

       兩夫妻從年少初遇的春光燦爛，到後來經歷戰火風雨、生離死別，一次次的轉折，不僅是李存勖一生的崛起與沒落，也是劉玉娘深沉心機、涼薄本性的一步步揭露。這一段蕩氣迴腸的愛情淹沒在五代十國的亂世浪潮裡，鮮少被後世提及，然而我深以為它是五代史中一抹深刻的色彩，是人性複雜的鏡像，因此，我將在《十朝》裡細細呈現，希望讓讀者重新領略這曲遺憾的亂世情歌，以及人心深邃晦暗之處！ 

高容作品FB 2024/03/15